第十一章人间烟火
我很讨厌嫦娥，因为她老针对我，这是所有仙僚都知道的，当然她也很讨厌我，这也是所有仙僚都知道的。但近来不知道怎的，她老在我身边扯不清，比如今日，我在人间茶楼听个说书，听的居然是嫦娥奔月的老套故事，说书的老头，眉毛胡子好长，飘啊飘的，吹捧嫦娥的美貌，吹捧嫦娥的痴情，吹捧嫦娥的悔恨，听的我非常极其十分的恶心，真心不知道人的想象力怎么可能这么丰富，比如幻想嫦娥后悔当神仙，比如幻想小月老是个糟老头。
当说书的老头抚着胡须，感伤反复地吟诵“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时，我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准备拍桌而起，与他怒辩三百句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愚蠢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净瞎说！嫦娥那个虚伪的女人怎么会后悔！”
这句话，很得我的心，于是我转过头去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一件杏子红的花纱正叉着腰站着。天真稚气，娇憨可爱，有点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只兔牙，很有些灵气。
“哪来的野姑娘在这里胡闹！”说书的糟老头呵斥，“嫦娥上天庭后相思成疾，夜夜肠断，后悔不已，小小年纪什么都不知道，怎敢如此狂妄。”
“怎么可能，她在天庭天天换男人，开心的不得了！”对，我心中雀跃，小兔牙真相了。
糟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真是荒唐！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段子，后羿对嫦娥情深不悔，一片痴心，嫦娥自然是心心念与他，满口胡言！”
“对嫦娥情深不悔，一片痴心的男人多了去了，从南天门能够排到天后瑶池，按你这愚蠢的人道理，她还得个个惦念啊！”
“她偷得后羿仙丹上天，不仅是情还有亏，你一个野丫头，懂什么！”
“什么偷啊，嫦娥那女人，虽然虚伪，但绝不会偷东西的，肯定是后羿主动送给她，讨她欢心的。”小姑娘义愤填膺。
这说我也爱听，自古英雄送给美人的东西，多少是美人求的呢，美人收到，不关痛痒，男人给出的，却从来都是自己的虚荣。男人说，我已经把天下捧在你脚下了，美人哪，你姑且也笑一笑呀。我想，这灵丹必是后羿送给嫦娥献殷勤的。
说书的老头气坏了，立即想四周求助，“你们大家评评理，这个小姑娘来砸场，还说些邪门歪理，真是不得了！”
我轻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响应他的求助：“你们也知道人吃五谷杂粮，但是不勤不得，人总是得劳作的，一口乃至一家仰人十指供给，嫦娥升仙后，却再也不用为物质发愁了，再也不用关心白菜多少钱一斤，大米多少钱一升了，就单这点，我肯定嫦娥是决计不后悔的。”
听书的其他人一阵喟叹，纷纷议论开来，糟老头无法，僵硬的立在台上下不来。
那小姑娘乐颠颠地跑过来，跟我打招呼，“这位姑娘，我叫翘翘，翘起来的翘，你怎么称呼，我好喜欢你！”
“在下复姓东方，双名曦。”我端着人间的礼回答她，虽然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道行不错的仙兔子。
“咦，东方曦，曦曦！啊啊啊，原来是你啊，”她激动不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东方上神吧，我知道你的。嫦娥那个虚伪的女人，嗯，你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所以我常听她提前你的。”
“那你跟她是？”我疑惑。
“她是我主人啊，她说我的耳朵很翘，所以给我起名翘翘，不过，她逼我吃蔬菜，我讨厌她，就跑出来了！”原来是嫦娥的那只玉兔。
嫦娥真是没有文化的，这名字起的太没有水准了。
可是，天哪，又是嫦娥！
我再一次无语问天，为什么嫦娥老跟我扯不清。
小姑娘跟着我，絮絮叨叨，左一个上神又一个上神的，我觉得在人间很是不便，便让她便宜行事，她小兔牙一露，很开心的答应道：“好啊好啊，我就叫你东方姐姐，好不好？”
“还是东方奶奶吧。”我沉吟。
“这多奇怪，一点也真实，你长的这样年轻，一点也不像奶奶！！！”小兔牙反驳。
我无法，最终只得同意她叫我东方姑姑，哎，真不兔牙小姑娘今个是得了什么造化，得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就这东方奶奶的称号都是便宜她的，天后按辈分都得叫我一声姑奶奶呢。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和翘翘小朋友迅速成为好朋友，一直玩到深夜。我们相熟后，我们聊的第一个话题就是时装，翘翘兴奋地夸赞我，“东方姑姑，你选衣服眼光真好，稚绿娇红的，不像嫦娥那个虚伪的女人，就喜欢装嫩，穿什么的粉的黄的。”
这，哪里稚绿娇红了，说的像棵春节彩树，我试图给自己挽回点面子，给她解释：“红绡青花而已。”
“哦哦，这花绣也极好，鲜亮夺目，老远就看见了。”
这，解释不清，我不得不怀疑，难不成我真的老了，尽喜欢些红红绿绿的了？
本着对青春逝去，年华易老这样纯净的忧伤，我和翘翘分开了，并约好明天一起换一家茶楼听说书。她住在城外的老君山。我住在城里永安巷中第一棵榆树下。
话说，这座城市在神界和人间都很有名气，人间称它洛阳。
洛阳者，牡丹花城也，其立河洛之间，居天下之中。禀中原大地敦厚磅礴之气，兼晋魏文士不羁风流之质。自开天辟地之后，三皇五帝以来，洛阳以其天地造化之大美，以其巧夺天工之大景，成为天人共羡之神都。
洛阳城里妖鬼仙魔都有，混迹在人群中，各有轨迹，互不干扰，是个很奇妙的融合，像我们永安巷中有一个不起眼的馄饨摊，摆摊的就是一个修行多年的老榆树树妖。
那日听了月老的话，我很茫然很无措，那种感觉大概是，你以为你自己是个有钱人，有一天想买一件昂贵好看的花瓶，临付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实际上个穷光蛋，你不仅买不起花瓶，你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对待晨耀的心态也大约是这样的，一开始我千方百计地想把他收入门下，我以为这是动心了，临了才发现，我不是动心，不过又是一次花痴而已，是啊，正如小月老说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美人俱欢言，才是我的梦想。但是最莫名的是，对方却不知道什么缘故主动投怀送抱了，这如何不让我惊叹无措。老实说，晨耀的温柔让我害怕。
于是秉承我遇事的一贯态度，伤神的事情能不想就不想，可以逃避的事情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所以，当日我就偷偷离了千南岭一个人跑到人间来玩了，我在人间游荡了很多天了，吃了喝了好些有滋有味的，玩的也很尽兴。但不知咋的热闹的时候觉得还行，静下来就老觉得孤寂。人间玩乐变得越来越无趣无味，不知怎的就突然想看看牡丹花，传闻洛阳牡丹甲天下，跟着就来了洛阳，到洛阳后，也不知怎的就不想走了，那就住下呗，于是，租了闹市外的一处住处，一住就是大半年。
小月老对我的定义是，又宅又腐又花痴。我自己倒是认为我，宜室宜家宜勾搭。在洛阳的这大半年，这两句话大半是我的真实写照。大约就是宅在屋里，侍花弄草，当然花也一律没养成。除了今天刚认识的翘翘外，还认识我房东，他姓文，名三白，字不通，是个很清秀的书生。人很体贴，像今天我回去晚了，他必是会为我留门，并留一盏夜灯的。可惜，他年纪不大，却痛失了爱妻，行事作风略有点消沉，我作为一个关爱人间，博爱善良的上神，在这大半年内，开导了他很久，如今才略有所成了，我着实欣慰。
回到住处，文三白仍然还没有睡，凑着灯光，在看一卷书，待看到我，便温和地笑道，“今日这般晚啊，菜和饭都在炉上温着，热水也有，我先睡了，你且自己忙。”
说完也不待我回答，便打着哈欠和衣去睡了。
真是不错的孩子，我心里想。
夜，夜未央，在洛阳。
我突然想起晨耀如今该是住在我东方神宫了，也不知道他搬去的家当安置的是否得当，，与我宫中娇生惯养的二十六位仙使以及调皮捣蛋的四个仙童处的是否融洽。
人间的生活很盼头，跟文三白想些茶米油盐，日子真好像是溪流一般，过起来潺潺不绝，转眼个把月就过去了，又有翘翘时常来访，着实为生活增色不少。
洛阳这个城市，大俗大雅，菜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昨天夜里看了个话本，被书生和王爷排除万难的虐情情深感动，以至今日近晌午了，我才缓缓醒来，出门倒洗脸水的时候，我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没有睡醒。
嫦娥那个丑女人竟然站在门前与翘翘说话，她脸色虽有薄怒，但气质仍端的上佳，翠色的长裙迎风飘扬，繁复的裙摆纷飞。我一盆洗脸水下去，她躲闪不及，裙角被溅着好些水渍，我坏心眼的想，为什么我早上只洗了脸呢，要是顺便也把脚洗一洗该多好。
嫦娥掸了掸衣服上的水渍，抬头见着是我，神色一下就变了，像是突然明了什么，立即冲着翘翘讥笑道：“我说呢，翘翘你最近怎么胆子越发肥了，这次偷溜出来这么久，都不肯回去了，这厢原来是捡着高枝了啊，有东方上神罩着，你自然是想哪天回去就哪天回去。”
这句话挑衅十足，我立即从睡意惺忪的游离状态转成高度精神的备战状态。
“没有没有没有啊，主人，你听我解释，我不回去不是因为东方姑姑，我…..”翘翘急忙辩解。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平日里见她左一句右一句地说嫦娥虚伪，怎么一见了真人就这样弱下去了呢。
不行，不能这样丢人，我抢先说道，“翘翘啊，你别怕，腰挺直了，腿别抖。你东方姑姑给你作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