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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中闪过司徒御那张苍白的脸,他明明是那么文弱的一个人,怎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那司徒曜呢?”我问。
江询说:“如果这件事是司徒御所为,这里面他没有任何得利的地方,他可能与侗川其他人一样,也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当然,我们现在不能下任何定论。”江询看我一眼,说:“这些结论都必须建立在我们的假设成立之上,也或许,我们都猜错了。”
“我倒希望是我们错了。”
说到这里,话题告一段落,我转过身,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这是我这几天在侗川巡视时发现的一个地方,侗川跟蒲贤村对立的时间久了,双方异术之间彼此产生两股相斥的气息,但因本是同源,又有所相似,萦绕在上空,交融成了一层天然的屏障,站在这个位置看过去,星月的光芒透过屏障是彩色的。”
江询轻笑,道:“带你过来,只是觉得这样的风景不该一个人独享,想跟你一起看一看罢了。”
我沉默,根本不需要抬头,也知道我所能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景象。
“沈清。”他站在我身后,左手从身侧环到我眼前,松松地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头微微抬起来,未开口,听到他问:“这样,能看到吗?”
话音刚落,我的视线透过他的指缝,窥到了天地间一抹奇异的色彩。
远处的天幕下,一切都没有我之前所看到那样黯淡,月光洒落的清辉如飘带一般轻盈,以一种渐深的红蓝交杂笼罩在上空,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化为裂帛状的紫,周围点点星子在这光辉下也丝毫不逊之于色,一团团青黄在那层屏障的流动下,被拉扯成横向的流絮状,隐隐还在随着气流的变化而流动着。
我完全为这景象倾倒,未曾想过十六年后,竟还能这样一番瑰丽的颜色。
这就是此刻,江询眼中的世界吗?
我望向圆楼,那些光点也同样不是灰濛濛的白色,而是一簇簇暖黄,光是看着,就觉得周身的寒气都被驱散了。那是烛光的颜色,那代表着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还有人在坚守着职责。
心中感受背弃了脚下的废墟,当江询的指尖从我的眼角滑过,那些颜色便在眼眶的湿润中被水气搅成了一团。
我转过身,江询垂目望着我,湖水般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模样,也被涂抹了色彩,不再灰暗。
“喜欢吗?”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着,我笑起来,点了点头,他便也跟着笑了,对我说:“你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这世间千百种色彩,我都带你去看个遍。”
“沈清。”他屏了呼吸般,轻声问我:“你可愿随我一起?”
一瞬间,我心跳如擂,怎能至此还看不穿他眼底的情谊,喉咙紧得厉害,低下头,含糊地问道:“这世间女子那么多,你又何必偏要带我一起。”
一声轻笑传进耳膜,更让我从脖子往上烧得滚烫,大脑都被烧糊涂了一样,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你还要我怎么表达?”他左手抚上我的脸颊,让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对视中,对我说:“都说酒壮怂人胆,我们两个,是不是都应该勇敢一点,也坦诚一点?”
我不说话,他说:“你于我,是可把性命交付的存在,沈清,你怎可还不懂我的心呢?”
“我……”我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一次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时,所有的措辞都吞进肚里,缓缓的抬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胸口。
江询的神情仿佛一下子放松下来,浅笑着揽住了我的腰身,对我道:“你想好了?”
他嗓音带着喑哑,我紧张得要命,摇了摇头,见他挑眉,声音几乎是打着颤儿的,对他道:“所以你不要等我后悔。”
“嗯。”江询笑得宠溺,与我对视良久,在我闭上眼睛之后,低头吻了下来。唇瓣碰在一起,好像某种缔结,只一刹那,所有那些关于他的揣测都变得轻如鸿毛,而这一路他对我所有的行止都重若高山,我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在彼此笨拙地表达中,渐渐安定,平复了一切。
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戳破,两人的心意明朗,面对彼此时的心境都变得不同,再没有什么遮掩,那也是我从离开东盐镇之后,心中过得最安宁的一个夜晚。
我依偎在他怀里,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看着同样没有掌纹的一双手,明明还在流落的路上,却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归属感。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与我是一样的,我知道他心中有我,而我亦同,我们有那么多缺失的东西,都在对方身上找到了用以填补的感情。
我看着那片陆离的光芒,江询告诉我,这里的朝阳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夜晚再瑰丽,含了一份暗淡,也始终是妖冶,太阳由东方初生时,那道屏障邪不压正,光芒的冷调褪去,余留之色辉煌壮阔,连光焰也绚烂无比。
今日有这么一番经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难忘,也需要时间来铭记消化。我不知道如果我看到了朝阳,会不会就会忘记这片星空,会觉得相比之下它是那么的逊色。
“我希望我今天所经历的全部都是完美的。”
在收获一种美景的同时,也充溢一份期待,好过将它们比个高下。
我对江询笑着,说:“我们约定好,等所有事情的黎明破晓之后,还要回到这里,看一看你口中的那片朝阳。”
江询什么也不需要问,就懂了我心里所有的想法,应一声好的同时,叫了我一声:“沈清。”
“嗯?”我抬眼看他。
江询眼底闪过一丝忐忑的忧虑,俯身抱住了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声音沉沉地对我说:“等你回忆起过去的一切,答应我,我们什么都不要变,还许我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好吗?”
我失语,更确定了我们曾有过联系的事实,手抚上他的脊背,那下面几乎只剩了一层皮肤包裹着,能摸到一节节的脊骨。
短暂的沉默后,我对他说:“只要你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过去是什么样的,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意。”
江询无言,我说:“我相信一个能拿得起挞魔鞭的人。”
祖师爷留下的法器,一双沾染过无辜的人的鲜血的人,触之即有千斤之重,他能把挞魔鞭用的那样灵活,就说明他还保有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我们是术士,我相信器灵的感应,所以我也相信他。
那晚我在他怀中睡着,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圆楼房间的床上,外面天光大亮,我头有些疼,起来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刚刚将头发束起来,便听到唐刈在外面用力地拍门,叫道:“沈掌柜!你快开门啊!江询醒了!”
我一怔,昨夜的回忆浮上心头,不由笑了出来,快步过去把门打开,“走吧,去看看。”
唐刈跑得比谁都快,进到房间里,江询正坐在床边,见了我目光便定在我身上,唇角上扬。
“哎——”唐刈一脸茫然地在我们两人之间扫来扫去,“不是,你们俩什么情况?”
“没什么。”我说。
江询笑道:“不过是有些东西说开了罢了。”
“啊?什么时候?”唐刈更懵了,“你不是今天早上才醒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