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遇主如此,夫复何求
大周丰熙二十四年
漫天的星辰从天都的城头一路照耀至城南的国公府。国公府这三个字赫赫地雕刻在牌匾上,即使月色暗淡,然而依旧能熠熠生辉。而与府外的寂静肃穆相反的是,府内灯火辉煌,极尽奢华,各色婢女嬷嬷们在后院穿梭不停,却井然有序。
一个身着碧色裙装的侍女领头,后面跟随着四个穿着粉色裙装的侍女。她们手中都端着托盘,脚步很快,却很稳且规矩。领头的侍女看了看树梢的月头,便微微皱起了眉头,秀丽的脸上带了几分责备,随即她稍稍侧过头对后面的四个侍女低叱:“平时便训诫过你们,跟在姑娘身边要多谨慎规矩些,什么事情都要多加注意,别出了问题就一点补救的法子也没有。今儿个是糕点果子上误了时辰,明儿个就敢耽误姑娘手头的要紧事!要是真的会如此,我还不如当下就将你们发放到庄子上去,省的惹姑娘烦心。“提到最后一句时,那碧衣侍女眼中的责备更甚,似乎当即就该发作。
本便是三伏天,酷暑难耐,身后的四个侍女闻言更是汗流不止,大气不敢出,只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终于,绕过重重的阁楼,侍女们在一处极雅致的阁楼前停下了脚步。只见三名穿着一样碧色裙装的侍女立在阁楼前的青石路上,她们的眼中虽都含着几分焦急,却依旧礼仪周全,在看到那几名侍女端着托盘出现时,便快速接过托盘,看了看盘中的糕点,确认无异样后,随即进入阁楼当中,期间没有多说一字半句,也没问为何会误了时辰,因为她们都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而是弥补。
推开掩着的门扉,一阵清凉的风便迎面扑来,顿时消去了炎日的酷热。但几名侍女不敢沉迷,手脚迅速地将糕点果子摆在间红松八仙桌上,再微微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那个领头的碧衣侍女才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向里间,对着一位少女轻唤:“姑娘,糕点已准备好了,您要就此用膳吗?“
目光透过层层的珠帘及至这名少女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眼,雪肤乌发,螓首蛾眉,一双的颜色极浅的眸子嵌在了那张雪白无瑕的脸上,就犹如古潭中的水,静谧流深。即使捎带病态,却依旧不减红颜一分。
她斜卧在屏风旁的贵妃榻上,身旁的架子上悬挂两颗硕大的明珠,那明珠十分明亮,取代了屋内烛火的存在。手中拿着一本书,乌发随意的散落在四处,闻声便抬了抬眼皮,目光转向那名侍女。放下手中的书本,正要起身,那名侍女便快步上前,即要伸手扶住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却拂了拂衣袖,示意打住,再缓缓开口:“阿星,我还没那么娇弱。“嗓音有些清冷,却是极好听的。
那名唤阿星的侍女听此便住了手,紧接着双手交叠退居至一旁,跟随至那名少女的身后。
国公府的三小姐管清欢,也就是阿星口中的姑娘因从小体弱多病便送至无双大师那教养,并收其为关门弟子,直到最近才出师回至家中,不过,许久未回家,以致不适应大周的风水养人便病倒了。几日不思饮食,日渐消瘦。国公府的老祖宗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的心肝宝贝儿,顿时坐不住了,下了死命令必要小姐有食欲吃下东西,否则贴身伺候的一一受罚。
今日晚膳时小姐又和往常一般未曾吃上几口,便恹恹的,阿星这些大侍女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主子不想吃,又能容得下做奴才的瞎置喙什么。好歹,今儿个传了些特指的糕点充当夜宵,可那些个不长眼的,食材在储存房中都馊掉了还不知晓,只好遣前院的家生奴才去壹品居购买现成的,虽迟些,却总是能补救的。
管清欢在水盆中净了净手,如玉雕般的手指在玫瑰花瓣中穿梭,留下了道道的随即消散剪影,再用手巾檫干了水渍,才手执玉筷夹起了一块马蹄糕,放在口中品尝。
几位大侍女站在身旁,不敢出一言,生怕阻了眼前这位主子的胃口。
用膳完毕,侍女们看着用的已经七七八八的膳食后,顿时暗暗呼出了口气,索性姑娘今日胃口好了点,否则真不知该如何与老祖宗交代。
主子早晚会罚的,与其等主子提出来,还不如自己先认错,这样来的痛快。
于是,刷的一声,齐齐跪下。
管清欢本想起身,不想却看了这么个大阵仗,平时清明的灵台都有些卡顿了,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难不成是我吃太多了,犯了规矩?
管清欢定了定神,想自己虽然揣了个国公小姐的身份,但自个儿从小便在师傅身边长大,山沟沟里长起来的娃,什么深宅规矩,小姐奴婢的,着实心里没个准,不知哪一条便触了些什么不成文的规定,譬如食不过三诸如此类的破、规、矩。若真是如此,本姑娘立马打道回府,不装名门闺秀了。
不待管清欢多想,阿星等大侍女便将自己的“罪状”一一陈述。
管清欢听完有些哑然,看着眼前的四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原来自己只喊得上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其实自己来到国公府的这几天,脑中只记得阿星这一个婢女的名字,因着她是自己回到府中第一个见到的人,所以便将她的名字记下,其余的三个却没有刻意去记过,而自己也是刚回到家,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若说离家这么多年,一点也不想家是冷漠无情的话,那自己可能真的是冷心冷肺。三岁时就因天生体虚被送往无量山,拜无双大师为师,而无双大师收徒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在学徒期间,不得与外界联系,包括家人,所以自己对家中亲人的感情尚不及与那老毒物的一半一半之深。
因此,在学艺的十三年间,自己从未与外界的人联系,除了与在外远游的大师兄会时常通信外,更没下过无量山。所以才会为了赢得一次下山游玩的机会,便应了师傅所设难题,想出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迷惑齐军,解了大周的燃眉之急,使得大齐于第二日便送了战降书于周帝的龙案上,从此,大周国公府小姐的威名晓谕列国。更是被周帝封为郡主,封号周天。
想想自己,这一生除了小时候被泡在药坛子里的几年辛酸外。人生还是很美满的。相比于她们年纪小小便被卖入达官显贵的府中为奴为婢,其中资质好的便是像阿星这样成为小姐的贴身婢女,虽然不用做什么体力活,但却活的诚惶诚恐,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主子被发卖了出去,而那些资质愚笨的,便更是命苦,一生劳碌。
一阵唏嘘后,管清欢便弯腰扶起了带头的阿星,连带着后面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大侍女,这几名侍女顿时惶恐,忙退后几步,惊慌道:”姑娘乃国公府的嫡亲小姐,更是陛下亲封的周天郡主,于国于社稷都有功的尊贵之人,怎可触碰奴婢等卑贱之躯,这是在折煞奴婢啊!“说完,又扣了几个响头。
管清欢站定,冷眼扫了扫跪在她脚边的几位侍女,眸光忽明忽灭。
定了好一阵,阁楼肃静,只有周围的冰盆融化倒塌碰撞的声音,沙沙作响。
而当大家都认为时间都要静止时,管清欢才发声,有一些发冷,还带着几分嘲讽之意:“卑贱?谁规定了你们卑贱?尊贵?谁又规定了像我这样的官小姐就是尊贵?”
“你们,你们难道不是同你们口中那些尊贵的人一样,是爹饭娘羹养大的?我知道,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们出身不好,但这又有何妨?”
“人如若连自己都看不起,又谈何想要别人看得起自己?”
看着一脸痴呆的四名侍女,管清欢突然觉得很无趣。她从小生活在山上,除了向师傅讨教技艺,调养身体外,其余的时间都在与师兄们斗法,对于人与人的等级分别,她知道,有高低之分,但真当身临其境,却是如此令她震撼,如同当头棒喝般。
看来以后在国公府的日子真的是很无趣
阿星是这四名侍女中最为年长的,已经十七了。她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她抬头直视着眼前的这位拥有倾城之姿的少女,眼中交杂了仰慕,感激,以及向往的感情。
管清欢转身走入内房,微微倚在窗口,入目即是晃晃月光,想自个儿前些天还在无量山头当他的山大王,和自个儿的师兄们斗法划拳,虽生活艰难,每日都得防备着三师兄研究毒物失败造成的连累,和四师兄精神崩坏后的疯狂杀戮,但自己却依旧逍遥,想喝酒就喝酒,想打架就打架,想捉弄那老头就捉弄,在那没有礼仪尊卑,主子奴才。
在这国公府待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之前是个什么模样,好似这伪装的皮都快将自己那颗天生离经叛道,桀骜不驯,的心给吞噬了。
没错,就是离经叛道,桀骜不驯。这是那老头每每与自己斗嘴时,常常批判自己的话,说自己天生傲骨,宁折不弯。
罢了,她能书写自己的人生,却无法篡改别人的人生。况且,别人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大概是在这国公府呆久了,憋坏了,精力太多,只剩下多管闲事了。
遇主如此,夫复何求!
元星、封岚、景蓉、许絮四人齐齐对管清欢扣了个头,感激涕零道:“奴婢们此生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们的福气,此生必定好好侍奉姑娘,绝不生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