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nozuonodie
雷鸣电闪,阴雨肆虐,风吹雨乱。那一瞬间的白光也不知是闪电还是爆炸,风呼啸扫起男子的寸半短发,露出滴水的双耳,静静的聆听血红之夜的暴风雨奏鸣曲。当暴风雨来临之前,一切是那么的祥和与宁静,万物洋溢在那婉转的音乐之中;然而就在这沉默的时刻,刹那间,风云骤变,那激扬的音符让男子不由得手舞足蹈,烈风横扫,骤雨倾盆,那琴弦一般的雨线在他的指尖跳跃,那一霎,天地为琴,骤雨为弦,奏一曲风血乐章。
我站在城楼之巅,凭那雨水冲击着我的衣襟,雷声打进我的胸膛,而我自岿然不动,只为等候勇士的归来。战士们紧紧记着了这句话,因为每一个闪电划过他们都仿佛可以看到城头上那一身灰黑色的军装和一张年轻的脸庞,更记得那一位哭诉的老妪,那一种无言的愤怒,风雨雷鸣夜,血溅积善堂!
穆连成颤抖着跪在祖宗牌位面前,雷鸣,爆炸,都会让他莫名颤抖。十年前,也是一个雷雨之夜。那一年,仲夏之夜,一个妇人不顾冰冷的雨水,用颤抖的嘴唇,忍着皮鞭的抽打苦苦哀求一点点救命的钱。这个妇人是穆家长工的老婆,就在前几天,那个长工不知死活的弄掉了祠堂里的牌位,竟然摔掉了一角,这牌位乃是族脉,穆仁志他有今日的成色,那定是祖宗保佑的结果。那一天,穆仁志的家丁将长工打的皮开肉绽,血肉与破衣服都粘到了一块,长工翻滚哀嚎,只求东家看在往日苦劳份上,饶过他一回。可这穆仁志哪里肯开恩,长工绝望的抱住脑袋,指缝里看到的,只是那张扭曲狰狞的脸,狞笑着下鞭的家奴。也不知过了多久,穆仁志厌恶的擦着自己白色真丝长褂身上那一个小血点,吩咐家奴把这碍事的臭肉丢出门去。那一天穆家的地板也像如今一样满地血红。
那长工的老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长工在家发冷发热,命在旦夕,妇人早已家徒四壁,子女夭折,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妇人爬在地上抱着穆连成的大腿,只求做牛做马,就算是卖为娼妓也心甘情愿。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反应的?穆连成甚至都想不起来了,就像平常那样,他冷冷的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做牛做马,你有牛马干得多么?卖为娼妓,你有姿色么?不过一个长工,做上一辈子牛马也不见得还得上这笔药钱,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了,反正你这条命也不如药材金贵。他是这么说的吗?应该是吧。
那个妇人被一顿鞭打,家奴将她拖出门外,血染豪雨,破烂小袄被雨水浇得稀烂,蓬乱油腻的黑发污头盖面,在那一霎的闪电下,穆连成分明看到的就是一个女鬼,惨白无血的嘴唇里吐出一句凄厉的诅咒——十年化厉鬼,血溅积善堂。
十年化厉鬼,血溅积善堂!穆连成心头一凛,这不就是十年吗?外面的不就是厉鬼吗?
血溅积善堂!罗三炮高呼战斗口号,跃过围墙,凌空扫射,瞬间便将眼前正在起枪的家奴打得脑浆迸裂。侦察队的战士们大都经历过公审地主的场景,但那些佃农的故事从未像今天这位老妇人那般悲惨,杀人饮血,敲骨吸髓,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种罪恶,只有子弹与爆炸才能抒发战士们胸中的怒火。商团武装哪里见过这样不要命的近战突击,人民军战士如饿虎擒羊,将家奴们打得四散奔逃。俗话说捡日不如撞日,枪械运到的时候,商会的人正在讨论怎么分配和随后的起事方案,人民军突然冲入穆家,一阵狂冲猛打。在这个血雨之夜,商人们的真丝长袍光泽艳丽,夜间反光,成了人民军的活靶子,在一片混乱中,人民军逢敌便砍,战斗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夜里,穆连成像疯狗一样逃跑,爬在血雨之中,被闪电照出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在这种连滚带爬的疯癫状态下,穆连成仓皇间被管家拉进祖宗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吓得瑟瑟发抖。管家看到他这副死狗样子,恨不得扇他几个巴掌,扇醒这个崩溃的懦夫,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么做也毫无意义,管家只是打开祠堂密道的门,把失心疯的穆连成推了进去。
罗三炮冒雨狂奔,全然不顾军鞋已经被大雨湿透,黏糊糊的鞋底像胶泥一样。“报告吴主席!穆家大院已经攻下,商团武装全部就歼,无一漏网,缴获步枪188条,手枪32支,机枪1挺,子弹2万发!”罗三炮大声吼道。
结束了。穆家付出了代价。如果他们平时不是那么缺德冒烟,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刚刚成立的居委会举报。如果他们不是那么残酷,绝不会遭到群众如此的仇恨。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张扬跋扈,绝不会被人民军情报机关重点关注。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穆家为代表的商团势力一扫而空,穆连成不知所踪,穆仁志坐以待毙,商团首领或死或逃,武器全部被缴获,可以算是连根拔起。
当邓文辉得到电白商人武装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本来就对这些商人部队没什么盼头,皱眉的是一百多条枪送到了人民军手里,这样一来人民军要多出一个营的兵力。自从进入游击区之后,日夜冷枪袭击就没有停止过,少部分是精准的三八式步枪,造成了不少伤亡,大部分还是沉闷的汉阳造,前天那些人民军还仅仅是远距离骚扰,但距离电白越近,骚扰就越多。今天早些时候,人民军的冷枪手已经在200米的距离上用汉阳造袭扰桂军,远处还扎起了草人。邓文辉果断派出尖兵与人民军小部队对射,虽然桂军枪法并不差,但人民军采用近距离突然射击的办法,利用防御狙击的先手优势,往往出其不意,消耗了他不少精锐枪手。
现在的桂军全军上下精神高度紧张,就在刚才,人民军的一声鞭炮响,居然吓得一排士兵向远处的稻草人开火。打了半天,大家看着不太对劲,才派出几个胆大的过去看看,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尖兵返回的时候又遭到冷枪袭击。
“旅座,这样不行啊,都三天了,才走了八十里,再这么下去,不等到地方粮食该吃光了。”副官焦急的说道。
邓文辉也是焦头烂额,回道:“我尼玛知道这样不行!可我又能怎么办,抓不着,打不完,追上去又有埋伏。带出来一个骑兵连,没几天就撂下一半,现在好歹还是持平,若是人家枪法再好一点,耗都耗不过。”
邓文辉这个时候心里是后悔大了,莫荣新这趟差事真的是很不好办,刘志陆死了一个团长,面子上是很不好过,但不至于损兵折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三天折损上百人,还包括几十名侦察骑兵,往后日子可怎么过!
轰!桂军行军队列中一声巨响,十几个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路上,剩下的都吓得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报……报告,旅座,我们……我们遭到炮击!”传令兵惊慌的说道。
邓文辉头皮一麻,这炮打得也太准了点,一发下来直接砸到行军队列中间,造成了今天的最大伤亡,那些士兵的眼里分明都是恐惧,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事实,人民军也有炮,而且炮兵素养比他的那些好得多!
“娘的,不走了,全军扎营,炮兵戒备!”邓文辉命令道。他的自信还是有些依据的,靠的就是那四门德制75mm克虏伯野战炮,按照一个步兵旅的编制,他应该有六门大炮,可这玩意儿现在被列强禁售了,打一门少一门,到如今就剩下这么点家当,不是关键时刻他也是不肯拖出来用的。
桂军再一次以一字长蛇阵在道路上宿营,这种低级战术错误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由于邓文辉非常注重扎营,虽然是一字长蛇阵,但堑壕、机枪、哨兵一应俱全,直接夜袭风险太大,有可能两败俱伤,名谦不肯冒这个险。
天刚刚全黑,邓文辉的混成旅官兵们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道路两边的树林和荒草坡上,竟然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前两天还没有这么多的人民军部队,桂军士兵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对于胜利的信念开始产生了动摇。
“命令打排枪!打死他!”邓文辉吼了起来,事到如今必须打掉对方的威风,不然士气一定会进一步低落下去。
桂军举枪瞄准,排枪齐射,几轮排枪过后,瞄准的火光竟然安然无恙,反而有更多的火光出现。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经过白天的冷枪袭扰之后,桂军士兵看来,这些火光后面都是一个冷枪手,只要你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归黄泉。
邓文辉愤怒了,对手如此嚣张,自己竟毫无办法!“开炮!对准他们开炮!”
桂军四门榴弹炮一起开火,直瞄射击,一时间炸的硝烟四起,星星火点还真的倒下去一片。眼看敌人被大炮轰成了渣,桂军士兵一阵欢呼,邓文辉也略微松了口气,总算把敌人的气焰压下去了。
谁知不过须臾时候,路边突然一声闷响,只见一个翻滚着,带着火星尾巴的东西滚进营地里,桂军士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突然一声巨响,邓文辉被气浪推得一个趔趄。这……这简直就是滚地雷啊!不对!邓文辉突然想到,自己的帐篷是最大的,又亮着灯,如果人民军夜间炮击,这里将是最佳目标。他想对了,就在邓文辉的马弁七手八脚的帮着副官收拾地图的时候,只见远处红光一闪,一个带着火星的物件就往这边飞来。
啊!邓文辉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那真是兔起鹘落,倏忽间已一溜烟狂奔出百米开外,赶紧手肘撑地卧倒,屏息闭眼。霎时间,地动山摇,冲击波震得双手颤疼,脑子里一团浆糊,狂风夹着石块沙砾在身上疯狂拍打。
回头一看,原本的中军大帐已经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大坑,副官抱着地图册卧倒在地上,除了满身红土并没有什么大碍,马弁却是直接趴在地上,看起来倒也是红光满面,只是说有点晕,犯了恶心。
邓文辉这个时候是有些害怕了,克虏伯75mm野炮的威力他是见过的,但人民军这种炮实在是可怕,一看就是大口径火炮,有可能是臼炮,至少装了十几斤炸药,比白天那种炮威力更大,如果打得准一点,那简直不堪设想。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英国人偷偷给了人民军这种武器,用来反对陆荣廷的统治。
其实……人民军何尝不想白天使用,可这玩意儿才打300米远,要有正儿八经的大炮白天早跟你们干上来,还用的着大半夜的偷鸡摸狗么?
邓文辉连夜召开作战会议,将团长营长全部请来开会。首先,与会代表互致问候,当然是问你们那边死了几个之类的。然后,大家开始说说愿景,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是越快越好离开这个鬼地方。邓文辉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看着这帮贪生怕死的东西,他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现在还不好闹翻,胸中气闷可想而知。邓文辉耐心的给这帮白痴分析现在的形势:
第一,跑是不行的,且不说回去莫荣新会不会放过他们,一旦撤退,人马夺路奔逃,敌人趁势掩杀,那就是大败。
第二,继续与人民军作战,那就根本使不上劲,虽说尖兵战大家损失差不多,但这些射术精湛的士兵死一个少一个,已经快打光了。与其这样不如攻入电白县,就地防御,这样对莫荣新有了交待,再不济也可以掠夺一番撤出电白。
结论,不顾敌军袭扰,尽快冲进电白县,先进去躲一躲再说。邓文辉自己其实也觉得不妥当,人民军打了这么多天冷枪,尖兵战就死了这么多人,能找到尸体的就不下百余,就算到了电白县,就一定能有补给吗?但他又觉得,只要攻到县城,人民军主力一定会来决战,自己三个团打他一个团,毕其功于一役,还是有些胜算的。可如果人民军不来……邓文辉使劲拍打着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邓文辉在望远镜里观察附近的地形,竟然远远的看到几个灰黑色制服的人,其中一个也在用望远镜看着自己。在那一头,男子慢慢的将望远镜放下,那张高颧骨的脸慢慢露了出来,不是名谦是谁。
名谦发现桂军今天做早饭的时间明显提前了,显然这种反常行为意味着他们要有所行动。应该不会是撤退,否则昨天晚上就会跑了,既然是进攻,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正思考的时候,一声洪钟嗓门响起,“哥哥,不是说我指挥嘛,你就别过来了嘛。”张贯一从后面快步走来,不满地说。
名谦抱歉的笑笑:“我只是看看。”
“看什么看呀,你一来看,战士们都看你了!”张贯一恼道。
名谦无奈说道:“那我就到后面看望伤员,今天你准备怎么打?”
张贯一面色凝重的说:“我也没想到他们能支撑这么久,我预备今天大密度埋雷,配合拉发地雷,敌人也快到极限了,今天这么早就行动就是失去耐心的表现,我要打掉他们的希望!”
“交给你了!”名谦放心的说道,回头便向救护所走去。
人民军的野战救护所距离前线非常近,一些轻伤员处理后就近救治,重伤员手术后必须后送修养。这几天的袭扰战,人民军民兵以大无畏的战斗精神,抵近射击,与敌军精锐尖兵对射,承受了惨重伤亡,民兵们训练不良,不懂得利用地形地物,完全是以一腔热血与敌军作战。名谦眼含热泪,与每一个伤员握手,向他们敬礼。大家都以为名谦会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名谦立正敬礼:“谢谢同志们!”
一瞬间,在场者潸然泪下。
“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名谦面对即将开上战场的民兵,进行简单的战前动员。这些人大部分会以拉雷手的身份投入攻击,战前分析中伤亡率最高的战术现在成了唯一的选择,以期获得更好的交换比。
在路边的土坡上,邓文辉静静的看着远处的血色朝阳,今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