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幡然回神
东曦既驾,喷薄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黑白相间,闪耀着酱紫光辉的喜鹊坐落破庙外的高悬的枝头,叽叽喳喳的交互奏鸣,唤醒了在庙内耗尽精力,沉睡难醒的吴承扬。
稍稍抬起厚重的眼皮,视线由朦胧变得清晰,透过残破的窗棂,发现日头已挂上了树梢,瞧这样子,约莫着已临近辰时。
十年如一日的恪守亥睡卯起习养规律的吴承扬,还是头一遭昏睡到了日上三竿。蜷了蜷隐隐发麻的右臂,撑手坐起,昨日穿在身上的外袍顺势褪落至腰际,肌肉紧实的胸膛暴露于空气。
扫视了一眼周围,自己的外衣里衣散落满地,连昨日好不容易采下的新鲜连翘也七仰八叉的随意摊在地上,一切都彰显着昨夜的疯狂,唯独不见勾了他的心魄,摄取了他的精魂的魅惑妖精。
昨夜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这种天气最是能引得邪气入体,扰人心魂。
所以,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吴承扬一时之间,分辨不得,摇了摇混沌沉重的脑袋,捞起就近的里衣准备起身,探身那下,腰部好像被什么尖锐之物硌到。
拂去覆盖在其上的几根稻草,一枚镶金写着“芙蕖盈、慕娉婷”两行小字的羊脂白膏豆荚玉坠幕入眼帘。
看来这一切并非是梦。
只是昨夜漆黑一片,根本未曾瞧得清那女子的具体容貌,只记得电光闪烁下的她美的惊心动魄,纵是从不垂恋男女之事的他也难以抵抗,鬼事神差的被她勾去心魂,做下了这趟荒唐事。
如今销声匿迹,果真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露水情缘?
他吴承扬虽不屑于当什么谦和君子,可好歹也是饱读诗书,学过礼义的。既坏了人家的清白,自要挺身而出,负起责任。
况且占了他的便宜就想跑,哪来的这档子容易事。普天之下去问问,既求了他吴承扬出手,可有不费一针一线,不取分毫的?
但这茫茫人海又该从何处找去?若她有意躲藏,岂不谓难上加难。
吴承扬眼底逐渐暗淡无波,不自觉的攒紧手中的豆荚玉坠,指腹狠狠地在小字上蹭了个来回,定下心思。
踏破铁鞋无觅处。此处距离洛京城都不过十余里,最近万国来朝,京畿防重,这女子想要离开禁军的布控,跑到别处概无可能。
只要她人还在京城,必然有迹可循。
毕竟那副容貌,说是倾国倾城也不在话下。
贺予落周身狼狈,拖着隐隐不适的身子,虚喘粗气朝着日头向东而行。刚刚跑出那片山林踏上回城的崎岖狭道,眸中满布冰寒显得阴鹜至极的周王贺之颉带着大皇子陆傕铮给予的人马迎面而至。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啊?”贺之颉不怒反笑,骑于马上居高临下,视其为蝼蚁一般睥睨着仿佛要瘫软的贺予落。
知道贺之颉不会轻易罢休,闻踪而来,可始料未及的是,他竟来的这么快。攀上了陆傕铮这根枯枝,还真以为自己是与虎添翼,在大卫的地界上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贺予落冷眼环看一圈贺之颉身后跟着的一众人马,抽去了身体里的所有气力,顺势匍匐于地,摆出柔弱不堪惹人心怜的模样,声泪俱下。
“周王兄,这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要回活京求援,昨日我被那贼人掳去,你,你怎的这时才来,予落,予落一夜在外,忍辱负重,死里逃生。”
“忍辱负重,死里逃生?”
贺予落将话说的巧妙且引人遐思。一个国色天香的金枝玉叶被贼人绑去,在外过了一夜,且衣衫褴褛,穿戴不整,任谁看了都会浮想联翩。
女人再好看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庸罢了,若没了贞操还要堂皇而入岂不是要给大殿下的府门添一把绿油油的野草,更给了襄王一流取笑的理由。哎,只可惜了那五十里北境之地的陪嫁。
陆傕铮委派来跟着贺之颉的统领将军在这对黎国兄妹之间相看了一眼,心中隐有思量。
“妹妹走失了一夜,定是被昨夜的滂沱大雨冲坏了脑子,得了癔症,幻想出莫名的贼人意图混淆视听?我劝妹妹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带走!”
以为污蔑自己失了清白就能逃脱?贺予落啊贺予落,怎么时至今日,还是这般天真懵懂呢?
也不知那苏翊使了什么诡计,让威震摄人的大卫陛下一言拒之这一箭双雕的好计谋,更是躲在别人府中闭门不出,他的人就算想暗中构陷也是无计可施。
如今大卫贼寇之乱已平,不日放行各国来使的临期在即,与其被动接受让别人在这婚事上钻了空子,不如主动出击,卖了陆傕铮这个人情。
眼下他陆傕铮虽陆傕钧被压过一头,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若真能如约与陆傕铮缔结姻亲,既打发了贺予落让她在这深宅后院的天井中暗无天日,又添增了他们二人之间这雪中送炭的情谊,于大黎可能利益有失,可于他自己,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贺之颉身后的亲卫听命上前,粗鲁的搀起贺予落,架于准备好的马车之上,算是给了她这黎国公主最后一丝颜面。
马车渐行渐远,被那些亲卫猛地推掷于马车内贺予落咬牙爬起。微风吹拂,扬起后方的车幔,那抹天青色挺拔的身躯在百米之外陡然出现,缩成焦点,让贺予落无意思的撕咬起红唇,张了张口想喊出些什么,最终还是缄口未言,抿紧了嘴唇。
无缘无故地,怎么感觉有人在看他?
吴承扬仿佛感觉到了冥冥之中的牵引,侧目向西,入眼的只有远方的一行人马,脚程极快,看样子像是要赶着入京。末尾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裹得密不透风,应是随行的女眷。
哪有什么投来的视线。
自嘲的嗤笑一声,吴承扬轻吐一口浊气,试图将脑海中那副婀娜多姿的迷影散去,平复久久波澜层生的心境。看了一眼背篓中枯萎干瘪的连翘,反转踏步向东而去。
在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苏翊早已习惯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简陋,哪怕是入睡也从不敢懈怠半分。
深夜偷袭,那是黎人常用的卑劣手段。时刻警醒,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尽管回到京中逾过一季,但在北境养成的警觉全然未消,往常总在第一声狗吠鸟鸣中苏醒。可今日一睁眼,天色已然大亮,门外侍从洒扫的声音陆续贯入,被扰了清梦的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颈窝处呼吸徐徐喷出,苏翊转首一探,昨夜还行将难就的琬琰不知何时主动闯入了自己的怀抱,右手攀着自己的脖颈十分依赖,柔软的额间碎发抵在自己的下颌扫来扫去。只一瞬,便惹的人心底如蚂蚁啃咬般酥麻,下腹腾升一股子熟悉而又陌生的贪欲。
不行,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跟老爷子说说,快些帮他把孙媳妇娶回去。有了名分,冠之他姓,哪还用的着看别人的脸色,就更不用受这份磨人的苦楚了。
但愿黎国那群喂不熟的狼知道收敛,别再妄图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更别想再将这烂篓子算计到他头上。耽误了他迎娶美娇人,届时兵戎相见,就别怪他半点不讲情面。
忽的想起昨夜生出的乱子,苏翊眼中的旖旎渐褪,眸色越发幽深,愣看了婉颜熟睡的容颜半晌,定下心思转而柔和。
怜惜的在其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恋恋不舍地慢慢从琬琰的脖颈下抽出自己的右臂,顾不上手指尖的酸麻,拉过颈枕扶住琬琰温顺的小脑袋躺好,又与她盖了盖锦被,轻手轻脚跃出了窗子。
“一夜未归,看来陛下对你的倚重并不如传闻那样不堪”,苏翊刚刚神不知鬼不觉的迈入自己的院落,另一侧厢房传来揶揄,语气平淡无奇,却难以让人忽视话中的深意。
“这是吴府,你还以为真的能来去无踪,人家不过是顾不上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诶,我说你不好好养你的病,天天盯着我作甚,一天到晚的,我去哪你都知道。”
苏翊毫无遮掩的剐了对面门廊下一眼,愈发瞧着明眸皓齿白衣翩翩、随意窝在躺椅上也显得犹如九天谪仙的陆鹤川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