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口出狂言
陆傕铭偷偷扫了苏翊一眼,见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深出一口气,在心底哀叹连连。
那日只是在门外与吴中丞打了个照面就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今日竟还要同桌共饮,推杯举盏?
早知如此,就不逞强与表兄一道过来了,躲在房中偷闲半日,或者上国子监温习,也比来招惹这只横冲直撞的黄牛要强!
“几位,请移步膳厅,琬琰回房休息,砳儿一同过来吧,”吴易之侧身让道相邀,将所有人的去路安排的妥妥当当。
舅舅应是得知了昨日之事,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拿苏翊开刀。收到苏翊可怜求助的眼神,琬琰也别无他法,只无奈一笑示意安慰。
得此回应,苏翊转眼提起了斗志,无声的张了张嘴,吐出“等我”二字的口型,又换上了那副天地不惧,肆意不羁的神色,潇洒随众人而去。
吴府向来克己奉俭为家训,从来不喜铺张浪费,平日里的膳食也已百姓家中常见的食材为主,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健康。像那些个海参、鲍鱼一类的奢靡之物,从未端上过膳桌。
疱房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掌勺的庖厨动作也麻利,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将八菜一汤,两道主食送了上来。
陆傕铭虽是晚辈,可毕竟是陛下的皇子,身份摆在那儿被吴易之安排至主位。自己身居其右手,苏翊伴其左侧,吴承扬和陆鹤川顺坐于下首,只何广砳一人仅靠厅门,落于座尾。
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飘香四溢,只这厅中的氛围着实让人窒息。
吴易之端着茶盏一口一口的噙着,旁视无人,一言不发,三位公子知道这是下马威,也气定神闲的坐着,怡然自得,只是苦了那俩半大的孩子。
何广砳还好说,被气氛压着不敢声张,为稳定住心神,脑中一直默背着《尚书》《礼记》,也算有个着力点。
倒是陆傕铭,从小在宫内长大,虽本性纯善,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练的娴熟,知道吴中丞有意发难,却不知如何化解,眼神在几人脸上飘来飘去,坐立不安。
终于,在陆傕铭忍不住要开口示弱之时,吴易之解了他的困顿,放下茶盏,平静言道,
“我吴府传世百年,先祖均为学士,所以家训家规繁杂,条目甚多,膳前饮茶冥想便是一条。让诸位久等,用膳吧,四殿下请。”
“好,好,”陆傕铭扭捏着下了一筷子,放在嘴中味同嚼蜡。
众人纷纷拾筷,就着身前的盘子叨了两口,倏地,又听见吴易之说道,
“陛下晌午召我进宫,名为叙话,实则是为了黎国和亲之事,小公爷和苏世子可知晓此事?”
“那日鹰扬宴,鹤川瞧着陛下还在思忖,以为这事多为不成,没想到。。。。。。,呵呵,圣意难测,鹤川还真不知晓,”
“苏世子可知?”吴易之眼神一扫,看向苏翊。
放下手中的筷箸,苏翊泰然自若的稍稍偏头,勾起意味深长的嘴角,毫无避讳的对上吴易之审视的眼神,“自然!”
苏翊也不怕有心人引出深意,直言不讳的讲了出来,
“黎国早已不如当年,看似固若金汤、铁板一块,实则内斗激烈,纷争不断。此次求和和亲,意在拖延,更在拉拢,陛下英明睿智,这点粗浅道行一眼即透,至于为何要应下,吴中丞怕是比苏翊更有答案。”
苏翊几句话轻描淡写,却让吴易之有些刮目。
直中要害,点到为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分寸拿捏的极好,怪不得北定王府被陛下忌惮了这么多年,却依然屹立不倒,与这位将要承爵的世子密不可分啊。
“说的是,”吴易之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消息,“但苏世子可知此次你与小公爷皆在驸马人选之列?”
“咱们大卫虽此次全境大捷,但黎国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来人毕竟是黎国国主珍视的掌上明珠,宗族支系子弟怕是不能搪塞,既如此,还请二人从此谨言慎行,克己复礼,备选驸马之位。”
吴易之意有所指,借和亲之事敲打,苏翊心领神会,却不打算顺从接招。
他这个人,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琬琰他是认定了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不放手。何况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和亲公主,吴中丞以为这样就能吓退他,让他放弃收敛,绝无可能!
“吴中丞,你的言中美意,苏翊心念感之,只是男儿立于天地,当光明磊落,坦荡为人。昨日之事想必吴中丞已有耳闻,既然做了,苏翊就没打算藏着掖着,今日在场没有外人,苏翊索性大开敞亮,将话说个明白。“
“吴中丞,我心悦琬琰已久,北定王世子妃的位置她坐定了。”苏翊目光烁烁,单刀直入,抛出令众人大为震惊的豪言壮语。
陆鹤川执箸下筷的手猛然一停,不过眨眼又恢复常态,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平淡咀嚼品味着菜肴的苦涩。
果然,还是他,向来不管不顾,率性而为,却又让人望尘莫及。
何广砳一直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的坐在下首不怎么动筷,听见此话,眼睛瞪得溜圆,艰难的吞咽了口吐沫。
怪不得苏世子方才看着自己分外和煦可亲,一点没有行军打仗之人的杀伐之气,还怎么都要送自己一套名贵的狼毫笔,缘是在打姐姐的主意。可他这副行径也太过无礼,姐姐尚在闺阁,若因他不羁而受到连累,该当何如。
反观陆傕铭,吓得他含在嘴里的一口汤羹没咽下去,硬生生的开在嗓子眼,难受的咳嗽不止。
表兄真是对的起从前他京中“混世魔王”的诨号,如此有违世俗观念,难以启齿的话,他就这么直接不痛不痒的说了说来,这吴中丞不会将弹劾的奏疏堆满父皇的龙案吧。陆傕铭一边咳嗽着一边眼神不自觉的瞟向左侧。
吴易之瞠目结舌,怔楞不已,看着苏翊的眼神中满是错愕。
纵然自己身居长辈,教导小辈们两下也无妨,可毕竟一众人围坐在此,怎么也要顾及些对方的脸面。不说其他,就北定王府三代忠烈戍卫北境这一点,就当得他如此考量。
可万万没料到,苏翊反其道而行之,将话儿说了个明明白白。古来今去,婚配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翊何来的自信能在这里大放厥词,他一个男子不要紧,琬琰一闺阁女子,可怎能受得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吴易之回了神,勃然色变,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苏世子,吴某才好心良言劝诫,这会莫不是吃醉了酒,说起了混话。”
苏翊今儿是铁了心要将话说了明白,“吴中丞不必替我遮拦,苏翊既敢言明,就绝不会是一句空话,我心系于琬琰,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既已认定,再无更改可能。“
“苏翊敬重中丞是疼惜琬琰的舅父,故而坦白脱出,若您有何怨怼怒火,尽管朝我发泄。此次失手,没有护得琬琰周全,该当惩戒。至于黎国公主的和亲之事,与我,与北定王府大不想干。”
还以为他是狂妄,只顾自己畅快,丝毫不替琬琰思量,没承想是这番考虑。男子汉大丈夫,行于天地当求无愧于心,苏翊是英雄不错,但也年少轻狂。
琬琰的婚事从中斡旋多半还能顺承心意,嫁于如意郎君。可他的婚事定是要陛下亲自下旨赐婚的,倒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害了琬琰哀怨终身,看着心上人迎娶他妇。
“苏世子敢做敢当,率性直言,吴某钦佩。只是婚姻大事,不是你一人想如何就如何,且不说老王爷尚在,就是陛下也为你的婚事有心安排。“
“琬琰身为女子,名节清誉大于天,若真如你所说,还请苏世子高抬贵手,还琬琰一片清净。”天下痴男怨女何其多,吴易之左右权衡,还是认为自己要当这个恶人,趁早断了两人的心思。
吴易之所说,苏翊又怎会不知。永治帝早有打算塞个名流贵女进来,但因北境战事一时难消,这事就拖了又拖,此次回京,必然要旧事重提。
从前自己不懂男女之事,想着无非就是多养个人,多供一口饭,直到遇见琬琰,才变了心思。
“吴中丞待琬琰与亲女无异,方方面面予之思虑,可我亦然。来日方长,事在人为,苏翊既承之,必达之。”苏翊看似胸有成竹,直直对上吴易之阻离的眼神,确乎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