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生死相随
马蹄荡起的灰尘,激扬漫天。
随风吹到征北军营中,让翘首张嘴盼着的杨虎,硬是吃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呸!”杨虎抬臂掩面,粗鲁的朝地啐着,“这先是泥,后是沙的,一个区区水患闹得没完没了。都说这睦州城是一方风水宝地,依我看,比之北境的戈壁滩差不了多少。一门子的凶山恶水!”
斜眼瞅着刘旭始终没有接话,还杵在原地,面朝苏肃离开的方向敛息凝神,杨虎眼砸了咂嘴,珠子提溜一转,凑其跟前,低声打探道。
“将军,方才苏统领说的可是真的?咱们苏将军,染了瘟疫,要不行了吗?”
刘旭闻言回身,正望着杨虎的眼神寒彻无温,“你是希望他行,还是希望他不行呢?”
“当然是!”杨虎嘴上没个把门的,理所当然的念出三个字,差一点矢口说出自个儿的真心话,“当然是希望苏将军能痊愈了。”
讪讪的缩了缩脖子,舔了下厚厚的嘴唇,“我杨虎虽大字不识几个,但看人识物,我也是有些看家本事的。
不说别的,就说咱们这五万后备军,要不是得了苏将军与老王爷的时常挂念,只怕隔壁那群后娘养的都敢骑在咱们头上拉屎。这万一要是失了北定王府的庇佑,咱们啊,就是没爹没娘的孙子,以后少不了得被人宰割。”
杨虎自顾自的说着,眼神可一直没离开刘旭的侧颜,细瞧着他凌烁的眼神渐收回笼,脸色也看起来比适才柔和了许多,又贴近一步,放开了手脚,换言说起了撺掇闹事的话。
“可话又说回来了,剑有双刃,事有两面,咱们征北军这么些年不受朝廷待见,也是因为它北定王府的缘故,连田间种地的老汉都知道,咱们陛下啊,心里头忌惮苏将军的军功!只不过,明面上没人敢说罢了。”
杨虎放言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点都没有忌惮的意思,“若万一苏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没了主将,那征北军的军旗可就难立得住了。搞不好所有营阵都得被拆分,改个名头,换个主家。
别的地方,俺杨虎不知情,不敢乱说,但咱们后备军绝对是以将军您为尊啊。您领兵的时间虽不长,但前前后后干了这么几件大事,有谁能越过您去。要是有人敢抢了您的位置,莫说别人,俺杨虎就第一个不答应!”
刘旭远眺着死一般寂静的睦州城,眸色黯然,抿紧的薄唇,始终没有显露出任何别样的弧度。
这般卓然淡定,让说了这一席狂悖之论的杨虎,心中敲起了小鼓。
“将,将军,你不说话,是,是什么意思啊?”他侧身歪着脑袋,想从刘旭的眼神中看出来的什么。
倏地,发觉其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冽如冰,泛起的寒光像一把匕首,随时都有可能刺中他的心脏。
紧张的吞下一嘴口津,立马领悟反口,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诶呦,瞧我这张臭嘴,又在胡说八道!
“将军就当我放了了屁,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这次,这是不用你开口,我自己去军务那领罚。二十军棍,不,三十,三十才能让我长记性。”
杨虎懊恼着对自己下狠心,似是想真心悔过,不等刘旭作声,转身就要去军务帐那边领军棍。
“你说的又不错,为何要领罚,”杨虎转身才迈一步,身后刘旭无温的冷声乍而贯出,惊得他足下一顿,胸口充盈一窒。
“将军,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虎是个憨傻的,不敢,不敢大胆猜测。”
嘴上这么说,杨虎却在心里已大胆猜测了好几个来回。一个越步,又凑回到刘旭身跟儿,瞪着溜圆的眼珠子,躬身仰颈,等待着刘旭细解下文。
“苏将军待我征北军上下不薄,如不是到了紧要关头,我绝不会另生二心,以求退路。可眼下,他命途堪忧,自身难保,且睦州的时疫不知何时才能消散,咱们五万人马屯聚在此,是要做下两手准备,方为稳妥。”
刘旭不漏声色,将嘴边腹稿了许久的话,说的隐晦曲折。正看着杨虎的瑞凤眼眸露显出一丝诡谲,极好的掩盖住了幽墨深渊下的绝海冰川。
“太好了,将军真乃英豪,我杨虎,佩服的五体投地!”杨虎抑制不住的想要拍掌大喝,又怕惊动了营里其他耳目,只好收敛着相互揉搓起左右两只大掌,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赫然展露。
“我说了只是想谋求个容身的退路,可没打算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你莫要恶意曲解,又在营中随意散播谣言。如今人心惶惶,咱们后备军营中,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刘旭紧盯着杨虎眯起眼睛,紧咬着银牙,面现凶光,威胁且警告的意味,显而易见。
杨虎没多在意,只当他是怕走漏的风声,坏了好事,拍着胸脯作保,直叫人放心。
“我都跟在将军您身边多久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您只管放心请好,这前前后后的事您只要招呼一声,我绝对亲力亲为,一一给您办妥。只是,来日您要是真的发达了,可千万不能忘了咱们这些旧部啊。”
刘旭寒凛的眼角陡然撩起一抹讽嘲,凉薄的唇畔配合着,冷削无情的上扬,“你事事替我着想,这些心意,我怎会不知。这话不用你说,我也都会记在心里的。”
“诶!是我多了嘴!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俺杨虎最清楚不过了,能得您照拂,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杨虎笑咧成了花,与目下军中人人自危的气氛,很是格格不入。
眼看着东边执勤洒扫烈酒的分队,朝这边陆续走来,赶忙捂嘴敛住笑,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将军,有人过来了,我先去别处瞧瞧。这事,俺杨虎放在心上了。”
刘旭无恙的垂下眼眸,寡言冷哼,“去吧。”
正身未侧,余光瞥见杨虎对着他别有深意的挤挤眼,而后轻快的迈开步子,向西踱去,眸间点漆般的墨色,越发清寒,偶尔泛出些异色也尽是肃杀和冷酷,与之前的温和敦实的谦谦君子模样,截然相悖。
没有任何特意的伪装,仿佛这才是他骨子里该有的模样。
“苏翊,苏翊,你在哪?不要!不要离开我!”
梦境中,琬琰足踏一座槽板陋制的木桥,急切的在云烟雾饶中,寻找苏翊的身影。明明最熟悉的音色就声声回荡在耳畔,可她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声音的源头,那抹玄色锦衣的位置。
“言儿,对不起,”身后一声无力的呢喃响起,琬琰猝然回眸,桥的尽头一个挺拔的背影,渐欲离远。
一道赤色血流正沿着他的左肩,淋漓而坠,肩上一个偌大的血窟窿像头长着獠牙的猛兽张牙舞爪,顶端依旧插着那根被打磨的润泽铅华的玉簪,每迈出一步,都扯着他的痛,揪着她的心。
那一刻,她近乎崩溃。
大喊着苏翊,求他留下。疯了似的要渡过木桥,去追寻那具即将消逝的背影,眼看就要触手而及,那抹玄暗突然幻灭,荡然无存,消失在浮尘中,消失在云雾间。
“不要!不要!”
琬琰痛彻心扉的大喊,浑身一激灵,赫然惊恐的睁开双眸。
香汗浃背,虚喘吁吁,入眼的是白色棉布制成的床幔,与梦境中的云雾如出一辙,还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她倏地心头生出百骇,痴念着“苏翊”的名字,猛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谢天谢地,小姐,终于醒了!”
门外,丹月刚从旁的屋子里找来一套可供琬琰换洗的衣衫,隔着三丈,便听见琬琰昏睡着的房间里有响动,立马小跑过来,破开了房门。
瞧见琬琰一脸愕然的坐在塌上娇喘连连,放下手中的衣裳于矮几,甩腿冲到了床边。
“小姐不知道,你这一昏,可要把丹月吓死!还好只是悲伤焦虑过度,不是染上了瘟疫,不然等将军好了起来,可不又得要唯我是问!”
丹月只顾着激动,自说自话,没看出琬琰神情中的异样。低眉瞅见她身上的里衣外衫都被香汗浸湿了个透,作势就要起身去捞衣服,伺候琬琰替换个爽利。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幸好,来时有先见之明,带着两件小姐合身的襦裙,您且等着,我这就拿来伺候你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