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无憾矣
顾昭昭对于自己没有看到传说中‘宋大哥’的庐山真面目而感到可惜。那天她在御书房,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迷了过去。
薛太医过来把了脉之后,说了跟前两日差不多的话,变回去了。但顾昭昭发现这一昏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子比起前两日,倒是好了许多了。
春日里的梨花开了,因为景如故喜欢梨花,所以这院子里便肿了一片梨树。此时正值梨花开放的时候,梨花开满头,似乎是下了一夜的雪。
早间的雀儿叽叽喳喳的落在了枝头上,稍微扑腾了几下翅膀,梨花便如雪一般纷飞落了下来。恰巧落在了顾昭昭身前的小木桌上,她伸手要去拿花瓣,却见到眼前的叶孟秋扫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把木桌上的花瓣全都扫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叶孟秋抿着唇,他的手里倒是没有拿着戒尺,但那个眼神,跟教顾昭昭念书的那个夫子一模一样。他见顾昭昭还在发愣,轻启薄唇:“背。”
顾昭昭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捂住了头,佯装头疼。但这招她已经用过好几次了,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叶孟秋看着她,非要让她将刚刚的诗背出来不可。
但是顾昭昭不会,她扁着嘴可怜兮兮的说道:“先生,原本我的聪明的,记性也很好,可就是因为前几日落了水,这记忆力啊就下降了。连薛太医都说我要好好休息呢,先生,我不是想偷懒,我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念一遍啊。”
叶孟秋教过的学生不少,但却没人像她这样淘气。而偏偏,他还拿她没办法。叶孟秋叹了声气,读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顾昭昭也跟在后面读:“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
就这样,一个人念,另一个人跟在后面读着。直到叶孟秋念完了整首诗,这才停了下来,看向摇头晃脑的顾昭昭,说道:“背。”
“……”顾昭昭真觉得自己是落水落傻了,想当初她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怎么突然之间,连首诗都背不出来了?而且她还跟在后面读了这么久。
片刻之后,顾昭昭的脑中灵光一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背了无数次的那首诗。跟叶孟秋教她的这首不停,这是一首……情诗。
顾昭昭闻了闻心神,正要开口之际,突然觉得嘴巴有些干,又让白芷给她倒了一杯蜂糖水。喝完了整整一杯甜腻腻的蜂糖水之后,顾昭昭这才得意的看着叶孟秋,说道:“你这首诗我已经会背了,但会背诗算不得什么,我自己作了一首诗,你想不想听听啊?”
总归是这个时候,还没有这首诗,所以顾昭昭说这是自己写的诗,又有何不可呢?
叶孟秋听她这话,不免有些期待,眼中一亮,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说道:“念出来我听听,若是果真不错,那明日的诗你也不必背了。你不是想出宫?我带你去。”
可以出宫?顾昭昭的眼睛一亮,笑嘻嘻的点头。她敢保证,这首诗绝对写得好,但能不能讨得叶孟秋的欢心,那可就说不定了。
“咳咳。”顾昭昭清了清嗓子,“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
顾昭昭很喜欢这首诗,诗里面的爱情极其美好,只不过可惜是最后两个人分别了……她读的时候很有感情,嘴角那微微勾起,是因为读到了前面的美好。而面色苍白,则是因为后面,他们二人分离。
叶孟秋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顾昭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顾昭昭会做这样一首诗。这样一首绝美的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
可他还是打断了顾昭昭,板着脸说道:“如今国未定,公主怎可想这些?风沙长千里,将士还未还呐。”
顾昭昭就知道他会这样,但还是说道:“可是在外征战的将士也有家,也有妻子啊。方才先生教我背的诗是将士回来之后看到的景象,而我念的这首诗,则是女子盼着在外的丈夫早些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叶孟秋看着顾昭昭纯净的眸子,良久未曾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为什么后来选择了兵薄国弱的楚国。原本他可以施展自己的一身抱负,但他却偏偏来了这里。
就是因为眼前的人啊,他还记得多年前寒冷的冬天,他因为在路上发病,而蜷缩在路边宛如一条死狗。是她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牵过他的手,小声的说道:“我给你暖暖,暖暖就不冷了。”
是啊,暖暖就不冷了,真的不冷了。
她洁白如瓷的面颊在冬雪皑皑的雪地里,越发的白净。她的嘴里呵着气,暖着他肮脏的手。他一直都记得,所以长大了之后,便义无反顾的来了楚国。
“先生?先生?”顾昭昭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叶孟秋,他怎么说着说着就没反应了?似乎是魂游天外去了。
顿了一下,她的嘴角一勾,双手捧着下巴,眉眼带笑的说道:“是不是折服于我的才华了?先生,你的这位女学生,可是很厉害的呢,假以时日,便可引天下英雄尽折腰。”
“呵,的确啊。”叶孟秋惨然一笑,心头却有些许落寞。这两年,她生的越来越美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嫁人。
她穿上嫁衣一定很美吧,她笑的那样好看,是啊,引天下有英雄尽折腰。可是如故啊,你眼前的这个人,早就为你折腰了。
但他不能说,他什么都不能说。他的身子早已破损,命数将尽,若无意外的话,待到明年此时,亦或者熬不到这个时候,他便不在人世了。他多想再看看眼前女子的笑颜,待到他去了奈何桥边时,喝了孟婆汤之后,还能记住这浅浅一笑。
“先生,你怎么了?”顾昭昭感受到了叶孟秋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
叶孟秋咽下口中的血腥味,笑着说道:“无碍,不过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罢了,方才你这诗的第一句是什么?”
见他这样问,顾昭昭如实说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叶孟秋跟着念:“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呓语一般。这样一句句的念着,都快要把顾昭昭给念睡着了。外面起风了,梨花被吹落了下来,恰巧叶孟秋坐在梨树下,一片片梨花像雪一般,落了他满怀。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叶孟秋继续念着,好似要把这一句句都读到自己的心窝里去。
然而,随着外面白芍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一身青衣的男子。他的长发束于头顶,尽管没有穿甲胄,还是那般英姿飒爽。他的眉眼之间带着一丝英气,几步走了进来,惊走了枝丫上听着叶孟秋念诗的雀儿。
“阿故,我回来了!”宋寒江大步走了进来,却在见到叶孟秋之后楞了一下。片刻之后,这才朝着叶孟秋抱拳道,“大军师也在。”
叶孟秋见了宋寒江,朝他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顾昭昭听到声音之后,赶紧抬头看去。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景如昕口中说的那个‘宋大哥’。原来宋大哥长这个模样啊,长得还不赖嘛。顾昭昭单手支着下巴,开始在心里点评宋寒江的样貌。
叶孟秋知道景如故和宋寒江的交情,知情识趣的朝宋寒江点了点头,便退避到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去看书。虽说是看书,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任然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知道,宋寒江喜欢景如故。而景如故喜不喜欢他,那就不得而知了。其实,在他内心里明白得很,景如故嫁给宋寒江,是最好的结果。
但只要每每一想起,心中就痛的无以复加。他的如故,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但却终究要嫁给别人啊。
“阿故,你呆呆的看着我做什么呢,不认识我了?还是我在外打仗,长黑了?”宋寒江摸了摸自己的脸,坐在了原本叶孟秋坐着的那个位置,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此时不过阳春三月,根本就没有太阳。阿故,我听说你落进池子里了,你该不会摔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