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九）

这一天，李纯到郭贵妃宫中，在院子里看到沈怀夕，被她带着忧郁的美吸引住了，对跪在门口迎接他的郭贵妃说：

“那是谁？”

“谁？”

“平身，起来吧。”

说着，李纯走进寝宫，坐在龙椅上。陈弘志站在门口。郭贵妃走在后面，小声问陈弘志，刚才皇上遇见了谁？陈弘志说，新来的。

郭贵妃冷笑一声，走进来，再次请安，李纯赐坐，她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陛下是问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宫女吗？”

“正是。”

“吴元济妻。”

李纯愣了一下。没想到吴元济有如此天仙般的妻子。美人他见得多了，就是没有见过这种凄美的女人。让人一看就心里发软，恨不得上去把她搂在怀里，哄她爱她抚她幸她。

郭贵妃看他发愣，又是一声冷笑。

李纯说：

“如今没入掖庭，就不是吴元济妻了。爱妃赐她何名？”

“怀夕。”

“好。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啊。”

郭贵妃说：

“陛下可记得《贞观政要》的纳谏第五？”

李纯当然记得！

贞观初年，太宗文皇帝与黄门侍郎王珪在宴席上交谈，当时有个美人在太宗身边侍候。她本来是庐江王李瑗的爱姬，李瑗作乱败亡，她被没入宫内。席间，文皇指着美人说：“庐江王荒淫无道，阴谋杀害了她的丈夫而将她占有。暴虐之甚，何有不亡之理！”王珪站起来说：“陛下以为，庐江取之，是对还是错？”文皇说：“安有杀人而取妻！卿明知故问，是何道理？”王珪说：“臣闻于《管子》曰：齐桓公到郭国，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公曰：‘如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现在，李瑗之姬尚在陛下左右，臣以为陛下是赞成李瑗之所为，但陛下又以为李瑗是错的，所谓知恶而不去也。”文皇听了十分高兴，立即下令把美人交还给她的亲族。

李纯一阵脸红，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沈怀夕正好走上台阶，在门外看到皇帝，连忙避到门边。郭贵妃说：

“沈怀夕，进来见过皇上。”

沈氏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跪倒在地，颤声道：

“罪臣之妻叩见皇上，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纯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一脸凄凉，一脸妩媚，再加上那凄艳的声音，使李纯心里发出阵阵抖颤。看惯了牡丹花的人，一下子看到带雨的野菊花，想忘也忘不了。

他突然想起许多，许许多多，文皇帝不是杀了齐王而将弟媳杨氏没入宫中，占为己有吗？上官婉儿不是中宗皇帝的昭容吗？……还有，难道他李纯没有做过？郑妃不就是因反叛被诛的镇海节度使李奇之妾吗？

你还不是皇后，你管得也太宽了吧！你永远也别想当皇后，只要我活着！

皇帝不出声，沈氏跪在地上发抖。

李纯突然站起来，说了声：

“起驾。”

皇帝拂袖而去。陈弘志向贵妃行了个礼，跟着皇帝走了。

沈氏哭倒在地上。她的儿子生还无望了。

郭贵妃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去，说了声：

“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走出院子。郭贵妃站了起来，拭去脸上的泪，对沈氏说：

“你起来吧。”

沈氏不动，郭贵妃走近一看，她已经哭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