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离
调离
静水北流,兵部尚书高巡的儿子高崇锦,死在了姑塔寺外的小河边上。
可怜高尚书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惯得是无法无天。高崇锦的四位姐姐对这个倒霉弟弟的遭遇绝对谈不上惋惜,面上虽然是伤春悲秋、梨花带雨,心里头却一个比一个欢喜。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高家的四位小姐加上三位姨娘,连带上一位高夫人,那真是不知道唱了几十台戏了。高夫人英年早婚,却实在是晚年得子,平日里看着小妾们生的那一窝子姑娘从来都没有给过好脸色,这回乍听此事更是差点晕厥过去,好几碗汤药吊命的汤药才把她从阎王跟前给捞了回来,刚睁开眼又哭嚎起她那苦命的混蛋儿子。
不单是高家乱成了一锅粥,就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因为这件事急得焦头烂额、七上八下。西南的仗眼见就要打起来了,时局又乱,哪里有闲工夫理会高家的事?
按照太子殿下的说法就是,逝者已逝,二老保重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实际上他也压根不想管这件事,往日里这位尊贵的高巡高尚书整天追随着陈王屁股后边,对太子的指示那是能推则推,现在轮到陈王倒台了他倒是想明白了?
不过既然事情发生在姑塔寺外面,朝廷肯定也免不了叨扰诸位神佛一二,披甲持刀的官兵带着冲天的煞气不由分说地闯进佛门清净地,骇得姑塔寺的姑子们连转佛珠,叹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若不是沈吟及时拦住了,只怕是金粉糊过的罗汉像今天也得给刀光剑影砍得七零八落。
咱大兴的这位太子虽说不想管此事,可是一遇上佛寺之事,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他的母妃萧贵妃妄信佛法,他却偏生要跟满城的神佛过意不去,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太务实还是太具有反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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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的肺腑还没完全恢复好呢,华贵的车撵就已经停在顾家的大门口了,昂头挺胸的内官进门之后也不问顾夫人的身体如何,只管阴阳怪气地吩咐他来此处的目的——
“这位可是顾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云昭心想,萧贵妃是没完没了了是吧?这又是闹的哪出?她开口欲要推辞:“咳咳,实在不是……”
岂知那内官却胆敢错开她的话,自顾自地介绍起来:“夫人的病尽是在屋里闷出来的,请您尽管放心,这位是娘娘寻来的民间大夫,顾夫人可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番美意呀。”
云昭的一句话被眼前这位青衫大夫给堵在了咽喉里,这是邀请不成改强迫了是吧?看他们这架势根本容不得云昭推辞,她看明白了,今天就算是自己咳出血来都没有用,萧贵妃既然已经盯上自己了,就没打算让她好过。云昭只好携了晚儿一同上车,只留下秋霜照顾家中,找机会给顾文若传递口信。
一行车马行至瓦河巷之时,云昭掀起侧窗的帘子往外头瞧了瞧,用丝绢掩住鼻息轻轻咳了几下,十分不解道:“这是去哪儿。”
她当然认得,这条路根本就不是通往皇宫的路,这下岂非更好办了,要是萧贵妃想出些损招,那她云昭也不是吃素的。
那内官微微一笑,礼数倒是做足了,语气却有些嫌恶:“此时秋高气爽,娘娘想请您一同去梅居山赏景。”
“梅居山?!”一旁坐着的晚儿当即就要掀帘子喊道:“我家夫人患有咳疾,哪里经得住山上秋风的摧折?”
谁知一谈到病症,那位一路上默不作声的青衫大夫来了劲儿,问候了几句便不由分说地攀上了马车,动作十分爽利,一看就是爬山摘草的惯犯。
只是这行为把晚儿和那内官都吓了一跳,心里只道这位只是医痴而已,见了疑难杂症就走不动路,也不去管他,只管继续往城外赶路。
可云昭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惊讶,她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有发出声音,手腕一挽,便捉住了准备给自己把脉的大夫的手腕,还十分顺脚地狠狠踢了大夫一下。
这行为吓了晚儿一大跳,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全暴露了!
岂止这位青衫大夫不怒反笑,他从怀中掏出来一掂纸,用干瘪的笔锋沾了茶水,笔走龙蛇地写起药方来。
这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哪位神仙之手,或许只有写这些讳莫如深的药方才真的不算埋没了他天菜般的字迹——若是能叫人看得明白,那他江晚意也不消在江湖上混了。
江迟笑得温润如玉却又吊儿郎当,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江湖郎中,他举着歪歪斜斜的丑字往云昭面前一怼,竟然还敢腆着脸问:“夫人平日可曾用过这两味药?”
云昭都快把眼睛都望穿了,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这才瞧出来他写的是“香兰、当归”。
其实这时候云昭还不知道湘兰的事,她是莫名其妙的就被卷进了这场不知为何的漩涡之中,还是以两个身份的形式。
她云昭倒是坐马车先走了,不知那些人面对着突然消失的“云骁”又当如何?
既然萧贵妃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带她离开京城,她又岂能辜负娘娘的一番美意呢?
只是梅居山的路途实在遥远,就算一路上不停不歇一直赶到迟暮,也才能勉强赶到山脚。
秋意瑟瑟,时间不急不躁,甚至有些难挨了,秋叶击打着呼啸的秋风,化成一抹鲜红的枫景翩然落下。
晚儿的性子怕不是有些蛮横,她追赶着这位滥竽充数的江湖郎中跳下马车,连骂了好几声登徒子、伪君子,这才肯停下来瞪着江迟。
“大人明鉴!”江迟躲在那内官后头,争辩道:“草民不过是替车内的那位夫人把脉,就遭此污蔑,大人可一定要替草民做主啊!”
那内官可不敢替他做主,这两位哪个都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只好和稀泥一样地从中说了许多好话,才终于消停了这件事。只是两位的隔阂从此产生了,任凭江迟说了许多好话,马车里的人也是半句不理,只管咳嗽。
晚儿不情不愿地盯了江迟许久,语气强硬道:“请大人给我一匹快马,我要回家替夫人取药。”
“这……”内官有些迟疑,“可是李大夫开的药顾夫人不满意?”
“我看这郎中怕不是浪得虚名,竟敢说我家夫人往日吃的药都白吃了,既如此我便拿过来让李大夫瞧瞧清楚,夫人也想看看李大夫有什么高见。”
车上有病人,兹事体大,内官更不敢怠慢,只要顾夫人还在车上就不算误了萧贵妃的大事,他忙牵来一匹快马交由这位小丫头,却也未及细想为何一个小丫头胆敢有这么大的口气,还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驯服一匹快马,跃身而上,一骑绝尘去也。
待到这位“晚儿”远去了,马车内的晚儿紧张得连呼吸都变了节奏,幸好有江迟守在外面,不然她能给这情形吓晕过去。
扮成晚儿模样的云昭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英姿飒爽地冲进城门,守城的士兵还当是自己眼花了,心想除了凌尚书家的小姐凌千秋,大兴哪里又出来一位这样的妙人儿?
乌金偏西去了,云昭迎着暮光直冲进顾府,换上了平日熟悉的男子的衣服,才跃上屋顶赶回自己家中。正当她要跃下房檐的时候,恰好听见院内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若是不愿可以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的,老夫在家中等了他一天,他这个做小辈的,未免有些无理了吧?”
这时门外又闯进来一名小吏,俯在许相国耳边说了什么,竟然气得他当场发髯怒起,一撮胡子都差点儿飞上了天,“竖子大胆!岂敢胡说!脑袋不想要了吗?!”
究竟是说了件什么样的事情,竟能气得许相国在小辈的地盘上发这么大的火,云昭还真想听听看。
“千……千真万确!”那小吏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凌家小姐说,她瞧得真切,云家这对兄妹,实则是同一位!”
这消息在所有人的心中平地起了一道惊雷,包括房檐上的云昭……
凌家小姐?凌千秋?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凌家那姑娘心细发现了什么端倪,她也相信她的心地,她应该不会置云家而不顾的……
不过云昭转念又一想,凌千秋平日里本就与自己没什么瓜葛,人家只是心悦自己的兄长,如今既已知道这事,也不见得愿意替自己瞒住。
“简直是胡说八道!真当军中将士都是吃素的吗,若果真如此我们又岂会看不出?!”代望山气势不减,可脚步分明后撤了半步,他确实是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