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这次见面实在令人意外,尤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本应该在拘留室的家伙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自己重逢,但显然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尤尔脸色变了几变,依然没有放下枪口。
斯凯也同样,他一只手举着枪,虽然依然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但现在已经有力气嬉皮笑脸地跟尤尔扯淡:“哟真巧啊,这不是上将先生吗,你怎么也在这?”问题问完也不打算给他人时间回答,转而就提出了另一个提议:“你看我们俩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要不就先组个队?一个人也不好办事,只要你不是千里迢迢来抓我的,那我的枪口就绝对不会指到你身上,你看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有一个也许不太靠谱的朋友,总比敌人的数量又增加了一个要好一点。尤尔没说话,他实在有点看不上斯凯,短暂的结盟都让人感觉不适更不要说亲自承认这种关系的存在。但斯凯毫不在意。他在尤尔收起枪的时候就发出一声胜利的低呼,自己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手脚都还灵活,斯凯首先展现了自己的诚意:“我猜你能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找云悠?那巧了,我们目标相同,我来的要早一点,所以有点资源可以和你共享。”
他将目前的情况中可以共享的部分毫不保留,两人一边前进一边小声说话,并打坏了路上遇到的所有电子眼。所幸四五二当时跑过的那条走廊目前还没有出现岔路,尤尔和斯凯保持着不慢的行进速度,保持警惕。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追到这里来,上将。”空无一人的走廊充斥着之前爆炸带来的烟尘,走廊地面微微震动,这是这艘星舰一直在承受着外来打击,他推测他们的防护也快要到极限了——这也许意味着他们即将弃船而逃:“你其实完全不必要趟这趟浑水,这群人看起来好像很不好惹。”
“你认识他们?”
“谁知道呢,你知道,我们在星宇间游走,偶尔黑吃黑,难免有一两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仇敌。”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我以前也想什么时候才能大干一笔然后就此金盆洗手,但后来看的书多了发现所有打算金盆洗手的人第二天都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这一辈子都要做空贼。相比我,您的履历就漂亮多了?”
那是自然。
尤尔到目前为止遭遇过最大的波折是从上将变成了中将,然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擢升,履历光鲜亮丽,在校期间还没毕业就被军部录取,过于良好的异性缘养成了他眼高于顶的好习惯和习惯性庇护弱者的性格,就算云悠到目前为止的表现令人有些沮丧,但把它称为打击就太过小题大做。
他没有出声,尤尔不太想和这个话痨扯上太多关系。他不喜欢斯凯,他身上那种毫无规矩的恶性自由让人排斥,对于弱者没有半点保护的自觉,甚至在错误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乐于推波助澜而不是纠正,这种脱离掌握感让尤尔感到本能的危险。他更习惯于事情铺展开来井井有条,所有人各司其职,而这个人显然是一个变数。变数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人无法判断他变化的方向,无论是好还是坏,总会让一切都脱离掌控。
这个话痨依然没有停下,他絮絮叨叨的小声说着什么,嘴巴一刻也不愿意停歇,尤尔有些厌恶的选择警戒另一侧,同时还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他在拦截这艘星舰的船队里看到了军舰——这太奇怪了。
从登上这艘陌生舰船开始,他就对于菲欧子爵已经换人没有半点疑问,自己是在他的带领之下来到这里,由于那艘轻型锤头舰碰撞出的缺口让他们得以轻松进入,侵入者还非常贴心的打坏了所有的电子眼,这位他们提供了无数便利。自己与菲欧在半途时遇上人数众多的武装卫队,交火后失散,不过已经约定了回到舰船的时间,到时候可以直接在船上会面。
但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制式军舰?这里并不是军用星舰巡逻的路线,如果是探索性舰队也不可能配备如此精良的武器,他们训练有素来势汹汹,没有与其他舰队发生武力冲突,双方全部目标明确,甚至在可能没有通过信息的情况下做出了相同的选择。着看就知道不是偶然路过的。
他们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这艘船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大动干戈?他们的指挥官是谁?
种种疑问盘踞心头,尤尔已经忘记了此行最初的目的,他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哦,岔路。”斯凯拖着长声,他乜了尤尔一眼,然后做了一个礼貌的推让:“为您带来的援军,这是你应得的。”
“纠正一下,斯凯先生,你现在正在做的手势常见于舞会上alpha向omega邀舞或谦让时出现。”他冷哼一声:“不过我并不打算跟你计较这种事情,也不打算拒绝你的好意。”
说罢他已经迈步前行。
斯凯维持着笑容,看着尤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忍不住叹了一声,言语之间有几分压抑不住的赞赏,道:“真是个祖宗啊。”
他从善如流的选择了另一边,心中感叹刚才的心眼没白耍。尤尔一看就是不屑于跟自己同路的,看样子恐怕连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都觉得不适,他专门后退一步,挡住自己这边的走廊口——不信尤尔会专门过来纡尊降贵的把他推开。
同时他心中也有了定论。外面的军舰不是这位祖宗带来的,不然态度就不是这样了,神情之间恐怕要更加高傲。只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谁能调动这样大批量的军舰?
一时间想不清楚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不要去想,反正现在还没伤到人呢,管他呢。子弹上膛,他缓缓的朝着道路的另一边探过去。
斯凯之前说他们两个对这里都是人生地不熟,对也不对。他们确实都是第一次登上这艘陌生的星舰,对于种种布置都感到陌生,确实人生地不熟。但对斯凯来说,他比尤尔多了一层优势。
这艘星舰是一艘典型的前朝制式舰,经过多次改装确实很难看出本来面目,他人很难辨认出这之中的异同。但斯凯不一样,他在多年流浪之中博闻强记,对于自己舰队的主舰多次改装,对如何改造前朝的舰船,保留特点的情况下让人无法辨识这其中的门道非常清楚。这艘星舰看起来并不是新舰,说明它曾被多次使用,能在宇宙之中行走,难免会有一两次碰上其他舰船,始终不被发现端倪,这肯定有其中的道理。
就像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也许会有奇葩把餐厅改造成卧室,但肯定没有人会把客厅修成厕所,他知道去哪个方向找培育室,只是不确定距离有多远。
现在到了抢时间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行动的容错率已经越来越低了。斯凯深呼吸一次,然后安静地小跑起来。比比看,是这艘船先被抛弃,还是他先找到云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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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尔是走过第一个转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斯凯算计了的。很奇怪,他并没有生气,也许是觉得对这种瘪三生气有失身份,又或者觉得这才是常态,放下警惕的自己才是应该被谴责的那一方。但他确定没有打算撤回去。
另一条路上也许有他所感兴趣的东西,但就目前来看,也许这里对他的吸引力是更大的。
外界的打击看来并没有对这里造成什么打击,也因为目前尚未发现外敌入侵,这条走廊看起来非常平和。一路走来,除了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无法打开,几乎所有技能都在正常运作,甚至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尤尔将一个电子眼打爆,低头看见一张纸从门缝里探出半个头,上面还残留着半个鞋印。
也许是当初撤离的太着急,遗落了一个文件也没有发现。现在的纸质文件越来越少了,用纸质版保留下来的除非极端重要需要实体备份保存的东西,否则就是人人可阅无关紧要的玩意。现在也没什么需要赶时间的目的了,尤尔蹲下来建起了那页背面朝上得纸。
翻过来,是一份实验记录的一页。照片占据了大半篇幅,那是一个被标注底面半径五厘米,高十厘米的圆柱形透明封闭培养皿,上下接通粗细不一的管子数条,培养皿内住满颜色极淡的偏茶色液体,一个长出手脚的胚胎正被收拢其中,在头部左侧,冒出一串气泡。照片下是一段手写体记录:
【试验品451:试验品017血液克隆体,发育第七周,生长状态良好,并未出现期待变异方向,预计发育完全时间为十周。培养方向改变,生命力诱导未被响应,重新做出能力觉醒诱导,尚未出现回应。失败后自动成为原料】
实验记录到这里就断了,尤尔只觉得后脖子都有些发冷,整个人都有些汗毛倒立。他现在上切不明白这是什么实验,但直觉这绝不是普通的人体实验这么简单。将这份实验报告小心翼翼的折叠两次贴身收好,他试了试扳动把手,果不其然门是锁着的。
其他房间的重要性尚不可知,但就从透露出的一页文件就能窥出这个房间与其他上锁的房间重要性截然不同。尤尔不甘愿就此放弃,可是用枪又担心会招来其他人,情急之下他又一次试图打开门时下手过重,直接把门把手扯了下来。尤尔有些发愣,他一手拿着门把手,一边看着那扇原本如铜墙铁壁般的门在自己面前徐徐打开。
这过于顺利了。
是的,太顺利了。
尤尔隐隐觉得自己走进了什么人精心设计好的剧本,从锁好的其他房间,从门缝里探出的纸页,还有那扇轻而易举就可以冲破的门。他手已经握在了枪柄上,电子眼已经被损坏,这间房间的诱惑太过巨大,他确实无法抗拒。
他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这也许曾经是一间档案室,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除了那页留在门缝的纸,这里空空荡荡,连桌子都只留下两张。所有的书柜,架子,全部搬空了,搬运痕迹非常新,连点灰尘都没有留下。
好不容易近来却只能空手而归,这简直比直接告诉你门打不开还让人难过。尤尔不甘心,因为从进攻开始到他们将所有重要文件搬走,这之间的时间非常紧张,很难做到毫无破绽,总会留下点东西的。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尽可能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来帮他验证心中的猜想。
那两张桌子之所以没有被搬走是因为他们的四条腿都钉在地上,他从地面开始检查。与外部金属地板不同,这里用了实木地板,地板上有些划刻痕迹,有深有浅也有新有旧,地板的新旧也不同,有几块靠近墙的地方重新铺过新地板。金属桌面上也有些类似的划刻,痕迹更浅,但比划非常相似。
他现在没有什么趁手工具,于是直接用拳头砸了一块新地板下来。这些痕迹看起来是在传达什么信息,但太过凌乱缺乏基本的辨认度,他决定带一块较为完整的回去。
此地不宜久留,也几乎要到他与菲欧约定的撤退时间了,空荡荡的屋子带给他的震慑却并没有到此为止。他总觉得自己里一些东西已经很近了,甚至近的触手可及。实验记录,划痕,都在想他传达什么危险的信息,它们正聚集在一起,只要再来一个小小的提示,所有的谜题都能瞬间解开。
离开之前,他打开了门,最后回望了一眼。
那张孤零零的伫立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它就这么突兀的杵在房间的正中央,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尤尔最后扫视了它一遍,当他的目光来到桌子右前腿的中段时,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人突然折返,他第一次对于自己的目力产生了怀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腿,目呲欲裂依然不能慰藉他心中的震惊,甚至不得不伸手去触摸看看这一切是否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