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斯凯的潜行技神乎其神,常年在云悠冲锋陷阵时寻找最佳藏身地点,从背后放冷枪支援，早已将他磨练为了大师级的人物,此时即便带着一个人形gps，他依然有相当的把握在己方完全暴露之前抢先一步回到自己的舰船。

行进之中,斯凯始终保持安静,除了必要的指令外不与假云悠做任何交流,即便回到了船上情况也依然没有好转。但对于假云悠来说,不光是沉默，若有若无的精神链接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威慑警告几乎快把人逼疯了，她靠在墙上，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服,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攥住了，每一次跳动是因他人的施舍才能完成。

冷汗涔涔中,她突然开始有些后悔了起来，她有些后悔不应该去听同伴的那些关于外面世界的话，这样的话她一定不会自告奋勇的假扮成用云悠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的十七号。如果这样的话，她虽然依然等待着机会为父亲献出力量，但至少不用遭遇这些事情。

也许外面确实是美好的，非常美好,让人流连忘返。这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声音,不需要在头上扣上黑色的头盔遮挡容貌,可以穿上不同的衣服,有好吃的东西,相比起一成不变的金属走廊，这里实在是太好了。仅仅是半天的时间，她花了十几年时间成型的观念，思想，习惯，都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仅仅是几眼她就已经爱上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直到她的一切被另一个陌生人掌握。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没有人告诉她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她到底是怎么了。临时标记这个词语是从那个叫做柯丽亚的人那里听来的，具体的意思是什么她并不了解，结合自身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的词语。

生物的求生本能会压倒一切，她想活着回去见到自己的伙伴，只要能重新登船，林德曼先生，十一，肯定有人知道该怎么办的——只要能重新登船。于是如何缓解现在的情况成了她最优先考虑的，她需要与自己的伙伴们取得联系，最好不要惊动斯凯——说实话她也不太敢去打扰他。

这个安静的男人始终表现出繁忙的模样，他既没有对她表现出过大的敌意，也不对她殷勤备至，仿佛是带一个卡通碟片上船一样，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之后就将她放于一边。从上船之后到现在，斯凯没有说过一句废话，他站在驾驶台两张椅子之间，确保飞船避开了特里尔的巡逻军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然后转身。

她突然全身一僵。

并不是因为面前的人突然转变了一副面孔或者杀气四溢，他依然表现的非常平和，甚至从容的跨坐在了那把螺丝有点松动了的椅子上，双手趴着靠背，做出请的手势问她：“怎么称呼？”

他表现的非常平常——但莫名的，这个人让她联想到了父亲。

斯凯并不是一个能容许自己被他人长久忽视的人，在她呆愣的第二秒，一颗橡皮弹从她脸颊上擦过去，留下一道血痕和迟来的痛感，强行唤回了她的神智。斯凯脸上依然是提问时的客套微笑，除了持枪的手，另一只手依然保持着请的姿势，紧接着手势变了，他突然竖起了手指，声音和善地补充道：“你敢自称云悠，我就打爆你的脑袋，或者你可以猜猜下一颗子弹是不是橡皮弹。”

没有任何犹豫，父亲没有说过不能为他人报上自己的名字，这不会让自己对父亲的忠心产生一丝的裂缝。

“四五二。”说着，她膝盖下意识的弯了一下，但很快止住了，又说了一遍：“我是四五二。”

“很好妹妹，我现在不想追究你们把我的小朋友带走要去做什么，你本人还给我带来一个跟屁虫，但很显然，我们都清楚现在的这种情况之下谁说了算——三个问题：我的云悠现在在哪？谁带走了她？你为什么要见我？”银亮的枪身泛出冰冷的光，斯凯的枪口依然直指四五二，表情不变，声音甚至放的更轻了：“现在，你想先回答哪个问题？”

·

四五二从来没有离开过其他伙伴这么长时间。在她有限的生命和记忆当中，她并没有接受过任何需要与伙伴之外的人交往的技能，在确定要由她来办成十七的时候，父亲才让她去学习。时间非常短，她并不如十一他们一样聪明，最后学到，可以应用的并不是那么多。

“只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改变对父亲的忠心，这样就足够了。”十一这样安慰她：“你要进入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面临很多想象不到的挑战，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困惑，只要记住一点：你是否已经完成了父亲交给的任务，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否阻碍了父亲的。如果是，就不要去做，如果不是——”透过头盔的声音都是一样的电子声，无法传达任何感情，但此时，四五二却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十一不同于他人的另一种，当时无法理解的情感。

他说：“如果不是，那你平安的回来，也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她回答了斯凯的问题，是否算是背叛父亲呢？

四五二并不知道，可她也没有时间犹豫。斯凯的手指又划到了扳机上，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不知是否在为即将射杀她感到愉快。

“第一个问题，十七正在主舰上，将她带走的是——”

枪声打断了回答。斯凯的笑意隐去了些，看起来耐心似乎已经不够了：“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明白了吗？如果你不能向我展现自己的价值，那我就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留你一命了，懂了吗？”

说着他站起来，伴随着略显粗暴的动作，原本螺丝松了的椅子连连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渐渐走进，直到最后四五二背靠着墙退无可退，枪口贴在了她的头上。

“我开枪，你的脑袋会炸成一朵并不好看的烟花。”他说：“给我一个坐标，明白了吗？”

“我，我不会。”她试图把头偏开，紧接着就被人捏住了下颚，也许是错觉，他觉得枪口似乎都开始发热了，枪膛中的火焰已经要灼烧到她的皮肤！这种时候谁能救她？父亲！林德曼先生！十一！十一！

面对她毫无章法的挣扎，斯凯的选择是将她掐住脖子提起来。窒息带来的痛苦让人迅速安静了下来，他松开手，四五二重新落到地面，软的几乎撑不住自己用力的咳嗽。

斯凯就蹲在她的旁边。他动作堪称温柔的用枪口帮四五二将一捋乱发重新别到耳后，动作放轻，声音放缓，也不在意对方在严重的耳鸣之下是否能听的清楚：“没有坐标，就给我一个信号方式，你总得给我点什么，才能让我继续压抑这颗子弹才行啊。”

她眼前金星萦绕，身后就是墙，已经躲无可躲。

她只能屈服。

“……我只能联系一个人……”说不清是生理眼泪还是情绪发泄，她站在联络台前时，只觉得自己的累险一定是坏掉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水涌出来。那是在她出发之前，十一偷偷给她的联络方式，就算任务途中不能使用，她也依然心怀感激。

这也是她这些年里，唯一知道的一个联系方式。

手指都在发抖，艰难的播出一串号码，身边就是正在等待追踪的斯凯。信号几次转移，最后终于在极远方向被定位。

带着电流穿过的电子音想起，过滤了一切情感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无比亲切，它来自已知的安全。他说：“四五二，你好吗？”

信号定位。斯凯一瞬间忙了起来。他毫不避讳四五二，在她联络存续期间已经开始联络自己的舰队。

四五二声音沙哑，几次不能成型，最后艰难的用力摇头：“不，我不好，十一，我大概背叛了父亲。”

“也许没有，父亲没有被任何人损害，他是不败的，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他。”电子音的语速缓慢下来：“登船后第一个来找我好吗？什么都不要担心，你并没有背叛，剩下的交给我吧。”

四五二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电子音大约等待了三秒：“那么，我们船上见，我挂断了。”

另一边，斯凯的联络已经接通。他许久不与舰队联络了，接线员第一时间将他的通信转给了副官艾伦，这个有早睡习惯的副官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然而等他的问好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斯凯的一连串命令和威胁惊醒了。

“挺好艾伦，把你的肥脑袋给我摇一摇，我的话你漏听了一个字，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要你调动舰队所有的武装力量去拦截这艘飞船，坐标我已经发送，包括周围最近的货船也可以参与拦截。不计一切代价，在我赶到之前一定要将它拦住！必要时可以攻击动力系统，但不许击毁。重复，不许击毁！”冷静地将这段命令完整叙述，斯凯深呼吸一次：“然后，告诉博士……我把珍宝弄丢了，但会很快带她一起回来的。”

“路上如果遭遇其他敌人，如果对方没有攻击意图可以直接忽略，不允许任何交火行为浪费时间——这个任务不允许失败，否则，我的副官可以换个死人来做。”

一通时间并不长的联络结束之后，斯凯仿佛被抽干了三分之一的力量。他双手撑再联络台前，头深深地低下去，要用尽全力才能把空气吸进肺里。

在四五二的那通联络之中，已经证实了带走云悠的人就是那个【父亲】，只是让人在意的是，用编号作为名称，那么他手下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力量？明知道伙伴带着敌人回归，却有条不紊看不出一点慌乱，还敢说出什么第一个来找我之类的话，难道他们有什么秘密武器？

打断斯凯思考的是四五二的提问。

她声音喑哑道：“他会追上来吗？那个…菲欧。”

斯凯冷淡道：“大概会。”

“那你会保护我吗？”

这个问题成功让斯凯看了她一眼，如同时珍奇动物馆看展览一般的眼神一闪而逝后，他嗤笑了一声：“大概不会。”

四五二愣了愣。她迅速垂下眼睛不让斯凯发现自己的惊讶——也许他已经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