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chapter08
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五雷轰顶——一般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其实那感觉和五雷轰顶还是有区别的。
我说不真切,也没法很准确的形容那是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那四个字就像四个从迷迷大雾里滚出来的四个大石头,轰隆隆地从身上碾过去,把骨头都碾碎了,但又让人觉得还没碎,因为这四个大石头来得太突然,也太假了。
所以脑袋里会嗡嗡地响,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不真实。
我跟我小姨拎着大包小包到医院,走进病房里看到我妈的时候,我的脑袋还在嗡嗡地响。
是的,我妈住院了。
小姨说,医生说她癌症很严重了,必须住院观察,所以我俩当晚直接去了住院楼。
我妈当时住几楼我不记得了,因为那个病房也就住了一段时间,后面就转病房了。
但住的挺高的,因为我记得我在电梯里看着往上升的数字发懵,懵了老半天都没到。后来出了电梯走进病房,我看到了我妈。
她躺在病床上,已经穿上病号服了,手背上插着针管,不知道在输什么液,左边胳膊还把袖子拉到了手肘上面,脸色特别青白,正看着外头那片医院里的黑灯瞎火发呆。
小姨踩着高跟走进来,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头来。
看到我跟小姨拎着大包小包来,她还笑了,说:“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就一个阑尾炎……”
小姨说:“我告诉他了。”
我妈愣了愣,一下子坐了起来,朝我小姨瞪直了眼,“你”了一声,但欲言又止住了。
我从她脸上脸上看到了怒火,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我妈动过大气。
我那嗡嗡的脑子迟钝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哦,我妈不想告诉我,她让我小姨告诉我是阑尾炎。
这么烂的借口,亏她想得出来。
我说:“你也别怪她,谁家阑尾炎住这楼啊,门口都挂着肿瘤科的牌子了,骗鬼呢。”
我妈哽了哽。
我说:“再说了,也不是要死了,瞒着干什么。”
小姨骂我:“瞎说什么呢!”
我看她,说:“又不是要死了。”
小姨啧了声:“还说!”
“又不是要死了。”我说,“本来就是,死不了的,有啥可瞒的。”
小姨不说话了,我妈也不说话了。
她俩表情不好看。
我就乐了,我说:“干嘛啊,别这个表情,该干啥干啥吧,你洗漱了没?”
“还没。”我妈说。
我说:“快去洗,不早了,睡觉去。”
我想去拿我妈的输液瓶子,扶她起来去洗漱。我妈却一把推开我,说:“行了,不用你照顾我,我多大人了,还能站不起来?你快回家去,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沉默了。
走到近处,我才看到她左边卷起袖子来的胳膊上有很多针眼。
不知道是抽血了,还是干了什么,总之那里青了一片。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退到一边去,擡了擡手,示意我小姨来。
我小姨就过来要扶她。我妈也不让她扶,也把她推开了,自己站起来,推着输液的杆子,趿拉着拖鞋,拿着牙刷杯子就走了,还催我快点回家去。
我心里闷得像肺里灌满了水,我背过身去,插着兜,看着外面一片黑灯瞎火。
半晌,我说:“明天周六来着。”
我小姨:“什么?”
“没事。”我说,“医生说住院之后怎么办了没有?治疗方案什么的。”
“说明天……化疗,还要做检查,什么的。”
小姨别开脸轻描淡写地跟我说。
我看出来了,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让我知道太多。
她只是想让我知道有这件事,这里面的细节,她不想让我看,也不想让我参与。
我突然有点失衡失重,明明好好地站在地上,却感觉像在一直往下掉。
我长叹一声,拿出手机划拉了两下,闷闷说:“那我走了。”
“你去哪?”
“回家。”我说,“呆着没意思。”
小姨没有拦我,我出了病房。但我没回家,我走到电梯厅里,坐在电梯对面的长椅上,手插着兜发呆了很久。后来腿坐麻了,我站起来,去按了电梯。
电梯缓慢地往上爬,我看着往上走的数字呆呆愣了会儿,又往病房区走了。我走到护士台跟前,问护士:“今天刚进来的3病房中间的那个,真是肺癌?”
护士在埋头写着什么,没看我,低着头说:“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