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chapter02
我看着白礼。
白礼看着我。
空气沉寂很久。
高中的往事涌上心头,我十分无所适从。我抓着被子,我想跑,但我知道我这个破身子骨还不如楼下抽烟的八十岁老头,估计出去三步就得滑倒跪下然后直接给白礼磕一个。
小护士终于发觉出哪儿不对了。她看看我,又看看白礼,最后问白礼:“白主任,你们认识?”
白礼回过神来,我看到他有一瞬也无所适从。
我有些不太明白。既然是接管我的医生,那不该看过病历了?
病历上不都把个人信息写得清清楚楚了?他就没感觉出哪儿不对来?
真离谱。
白礼就看着我,两眼还在瞳孔地震,就那么颤抖着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八个来回,张着嘴,看起来是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礼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小护士又把目光尴尬地投向了我。
我也很尴尬,我比她还尴尬。
我知道白礼多半打破不了这种尴尬了,这个b向来直来直去读不懂气氛,以前就这样。你可以在任何事上相信他,但你独独不能在这种事儿上相信他。
我只好在病床上哈哈干笑起来,打破沉默,开了口。
我说白医生,好久不见。
我说白医生,你是不是没认出我来啊。肯定的嘛,我都这个样子了,我真以为我到这地步已经不能再倒霉了,可这破人生真的没下限啊。
我在努力地贬低自己给自己找面子。
白礼的脸一瞬间扭曲了,他瞪大了眼,那是一个好像听到世界要毁灭一样的表情。
我痛苦闭眼,心里尴尬得要死了,我心说白哥你可不能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别一张嘴就一板一眼地纠正我让气氛更尴尬,你看看气氛吧你。
很高兴,白礼他有长进。过了几秒,他情绪稳定了,于是他平静又眼神颤抖着,声音有些发哑地跟我说,好久不见,夏先生。
我被他叫得浑身一哆嗦。
怎么他叫我夏先生这么怪。
太怪了,受不了。
白礼说完就不跟我说话了,他抹了一把脸,挥了挥手,把小护士叫了出去,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我终于松了口气。我偏头看外面,病房窗户外有一棵大银杏树,正是秋天,银杏树焦黄的叶子被风呼啦啦地吹落。
我心说,我这次八成是真的要跟它一起落没了。
树明年还能长叶子,我是长不起来了,我马上入土。
入土倒是没事儿,可偏偏我在这个狗屁节点遇上了白礼。
我好难过,我难过得想现在就入土。
我盯着叶子开始发呆,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门又被拉开了。
我一看,白礼进来了。
我眼角抽搐,咳嗽了两声,肺更疼了,想吐血。
白礼低着头,手上拿着个板子,边往我床边走过来,边翻了几页,手有些发抖。
他走到我床边来,我终于看清他的神色了。他眼圈红了,紧抿着嘴,捏着那些检查单子的手还在抖。
他就这么站在我床边,来来回回不停地翻那些单子。我眼瞅着他来回翻了八遍了,翻得一次比一次快,好像他翻快点儿就能趁那些结果不注意啪地把所有数值打回正常范围似的。
他呼吸声越来越重了,上学的时候跑完八百米,他都没这么喘过。
我躺在床上,越来越如坐针毡。
最后我受不了,我又一次干笑了起来,叫他:“白医生。”
白礼擡头看我。
我说:“你还要负责我吗……不是说医院有规定,不让医生负责熟人?”
“没有这种规定。”白礼放下手上的单子,说,“是心理医生不准给熟人治疗,心理层面上很麻烦。”
我尴尬道:“是吗。”
白礼没说话,他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舒服,抓起被子,往角落里瑟缩了一下。我现在真的不好看,瘦得跟学校保健室里的骨头架子模型似的,为了化疗还剃了个光头。不过幸亏我还是在乎形象的,现在戴了假发。
至少在白礼面前,我现在是个有头发的骨头架子。
可我还是不想让他看我,我以前比现在好看太多了。
白礼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愣了一下:“啊?”
白礼看着我,他眼神里是我很熟悉的失望。我倒没有被刺激到,他对我失望实在太常见了,十二年里我回想当年和午夜梦回,他全在用这个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