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路过人间（6）
蔺逐的车驶上了城北高速。
由于央京城市区划布局的缘故，越往北边，道路虽然依旧宽阔敞亮，但车辆和行人却是越来越少，衬得城北地界的气场愈加威严森然。
时近傍晚，天色渐暗，太阳似是也趁此机会早退，在蔺逐他们驶上城北高速之后没多久，车辆上空的天幕便悄然阴沉了下来，连带着车内的气温都下降了些。
阴天和黑夜本就会有所降温，此时此刻温度渐渐转凉说来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看似再合情合理，也瞒不过阴阳尊神。
世间万象逃不开阴阳造化，本质属性和气息品貌皆有其各自的特色与区别。阴阳作为天生神灵，对此自然拥有着对得起她尊神之名的灵敏直觉。
她甚至都不需要动用阴阳气息感应，抑或是侧首抬眸观察，便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直觉第一时间感应到：先来的是头蛮。
阴阳仿若无知无觉，目不转睛地“玩”着手机。
她神色如常地垂眸打开鸿信，在名为“健康作息，好好做人”的阴界联盟高层群里发了个消息。楚润和寻白羽作为现任家主的“富贵闲人”，消息回复得最为迅速。紧接着，群里的众人便是一通热聊。
在此期间，阴阳始终都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认真而沉静地浏览信息与打字回复，仿佛对周遭环境悄然无声中发生的变化浑然未觉，“玩”手机“玩”得相当真情实感。
忽然阴阳那侧的车窗外，空气气流莫名发生了一阵诡异的皱缩，显出了一张若有似无的狰狞鬼脸，随着车辆的行驶与空气的流动，像是与阴阳隔着一层塑料薄膜似的若隐若现。
然而，那鬼脸默默如影随形地跟随了他们许久，都没能得到阴阳或是蔺逐的一个“青睐”的侧眸。
那鬼脸见了，不由得有些暴燥。于是，周遭的空气扭曲皱缩得更加厉害了。很快，蔺逐的车边已经布满了流动着不同的狰狞神情的“空气鬼脸”，一路随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车内。
可惜的是，蔺逐依然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阴阳依然津津有味地发着消息，都无暇顾及车窗外“空气鬼脸”煞费苦心的精彩表演。
最先出现的、此时淹没在一众鬼脸中的鬼脸领袖见依然无人理会它，生气得连面孔都拧紧到了一处。它率先向前靠近，趴到了阴阳一侧的车窗上，怒目而视地瞪着阴阳，突然实体化。
一张双目赤红的青铜鬼脸现于车窗玻璃之上，瞪圆了的红眼球当能够匹配“目眦欲裂”这一词语，凶异得如同下一秒就会眼珠脱眶而出，流淌下汩汩的血渗透进车窗玻璃来。
——这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阴阳尊神阅历丰厚，见识广博，对它们这些头蛮的路数亦是颇为了解。
如果它们还想故意恶心膈应人的话，还可以落一地的眼珠子，铺满车辆或是行人前进的道路，车辆或是行人每前进一步，就会像是路过踩爆香樟树落在地上的果子一般，在咯吱作响的前进路上，溅起一簇又一簇浆汁，黏在车辆或是行人的周身。但凡是有密集恐惧症、严重晕血症状或是深度洁癖的人，都无法经受住这等视觉、听觉和触觉三个方面三管齐下的物理与心理的双重攻击。
眼眶汩汩淌血、渗透进入车窗的这一方案也是可行的。尤其是在汽车这样的密闭空间内，快速渗透过玻璃漫溢进来的血水很快便能够将人没过，无需太久就可以让人或窒息、或溺水、或惊惧而死。
更勿庸说，它们本身散发出的阴气、鬼气、戾气、怨气，或者是流淌出来的血水、浆汁、粘液等等，都是带有一定腐蚀性的。倘若饲养、炼化、役使它们的人足够强大，抑或是它们本身足够诡异的话，光是腐蚀便足以危及人之性命。
头蛮属于怪类，根据其属性、能力、形成方法不同，能够进一步区分为不同的等级和种类。现在他们车外跟着的这一群，便是本身足够强大诡异、因此能够对应“玩法”最多的高级头蛮。
它们可以支持的多样玩法之中，即包括眼球杀和血浆杀，这也是据眼下状况而言，它们若要攻击她与蔺逐最适合采取的方法。
不过，车外的高级头蛮不但呈青铜鬼面，双目赤红，而且能够利用空气气流实现虚实变换，并非全然听凭幕后主人驱使操纵，还拥有自己独立自主的意识和理智——兼具这样等级和这般能力的高级头蛮，蔺澄炼不出来，也控制不了。
直接用脸趴在阴阳那一侧车窗上的鬼脸首领见阴阳这个不可能看不见它们的天生鬼见者仍然对它的存在无动于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挑衅。
只见它双眼充血爆红得越发厉害，看似坚硬锋利的青铜鬼面紧贴着玻璃蹭动着，发出好似阴风吹过或是指甲刮过黑板的簌簌呼啸声，但紧贴玻璃的青铜鬼面部分质感却又像是一团脏污不堪的鲜活腐肉挤在一起，被青黑的不明粘液和气体吸附在玻璃表面摩擦蠕动着。
它的眼球并没有从睁大了的眼角坠落——看来，它在眼球杀和血浆杀中选择了血浆杀。当然也有可能是它紧贴玻璃的缘故，就算它的眼球真的主动脱落了，因为有玻璃的支撑，所以在视觉上仍能够维持眼球仍在摇摇欲坠的眼眶里的景象。
阴阳一边思绪敏捷地思考分析着头蛮出现背后“他们”的计划、关系与因果，一边波澜不惊地将车外的头蛮行为当作可供娱乐观赏的轻松环节。
果不其然。
下一秒，两汪激流一般的血水从鬼脸首领睁大眼眶与瞪圆眼球间摇摇欲坠的危险缝隙里喷薄而出，沿着玻璃向四周急速漫延开来，不出片刻便与贴在玻璃上的赤红眼珠在视觉上融为一片血腥粘腻的红，随着本就紧贴在玻璃上的质感奇异的青铜鬼面一起如同活物一般地蠕动着。
鬼脸首领这般动作后没多久，其他头蛮便井然有序地紧随其后，一一仿效它的操作，将蔺逐的车簇拥在一大坨快速“野蛮生长”着的血腥腐肉里。
满目粘腻阴腐的红，其后满是死气沉沉的乌黑瞳仁，目光阴森邪异地紧盯着车内，不断释放着阴戾腐朽的侵蚀气息。
阴阳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寻白羽以前和她分享吐槽过的无语小故事——
白羽担任人间往生总局局长至今已有三百年，在此任职期间，他曾遇到一个人类术士，心思纯正，天赋异禀，能力品质皆称得上是当年人类术士界里的一流人才。唯一的缺点，就是血液敏感。
连正常的人间生活都无法避免接触血液，更何况日常打闹更为频繁与凶残的非人类界。术士异能者，虽然身为人类，但却是属于非寻常人类，也是一脚踏在非人类地界范围内的——降妖除魔，驱鬼去煞，镇魂布阵，培训历练，无论具体做什么，都免不得流血见红。
可怜那术士的师父，为了给自家族门妥善留住这个难能可贵的“一流人才”，把本就不多的头发都快熬秃噜了，这才研究出了一堆晕血符（随身佩戴即可保持一段时间内不晕血）、障血咒（念诵可在一段时间内屏蔽血液带来的影响）、移情令（佩戴、念诵或口服，可以消除一定时间内对血液产生的应激反应）之类专门对症下药的“创造发明”。
好在这些创造发明虽然教术士师父年纪不大就秃了头，但是确实有用，不仅为他留住了这个资质有望继承族门衣钵的宝贝徒弟，还在不久的将来为他和他的族门开创了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那人类术士后来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天眷之才和他师父的苦心维护，众望所归继承了族门衣钵。
只是那人类术士运气并不是太好，有一次他接案子出任务的时候，偏偏倒霉地遇上了一群和阴阳他们今日所遇基本相同的高级头蛮——多到晕血符、障血咒、移情令等后天措施都救不过来他的那种。
不过，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差。因为就是他遭遇群体高级头蛮“血浆杀”威胁、距离当场心理崩溃就差那么一点点的那一次，寻大少主恰巧夜游“散步”路过，心情颇佳，且见那可怜巴巴的小伙子本就命不该绝，于是举手之劳救了他。
然后那人类术士便凭借着血液敏感的术士天才这一特色，成功地被寻大少主记住了。而他那一夜面对高级头蛮“血浆杀”威胁时的恐惧表现，则被寻大少主当作任职期间的无语小故事，津津乐道传颂了至少有小一百年。
念及至此，阴阳唇边随之漾起了一抹平和安详的微微笑意，如同静好湖面轻拂过的一缕月华，冷然清明而又温柔轻盈。
蔺逐若有所感地侧眸看向她，阴阳恰到好处地悠悠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来，与他视线相对，不畏血色的纯澈月华在两人眼眸间徜徉，对再远处些的凶邪情形置若罔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在这短暂而平静的对望里达成了某种共识。
阴阳向蔺逐微微一笑，而后收回了视线，继续忙碌着回复她的消息。
而蔺逐则终于对车外高级头蛮们的“骚扰”有所反应，默默抬手，按了几个车上装置的按键。
蔺逐的车上设有不已处的阵法结界，车载系统亦是人间智能系统的最高级别，这些高级头蛮拦不住他们，更遑论危及他们的生命——显而易见，它们的目的也不在此。
对于现在必然遇阻的阴阳和蔺逐而言，最为麻烦与危险的阻碍，是人类。
高级头蛮不是重点，而只是幕后人计划所谋的一个铺垫，其后定然还跟随着更难处理的尴尬情况。阴阳和蔺逐深知这一点，所以无意与车外存心挑衅恐吓的高级头蛮多做纠缠，而是一本正经地直奔目的地。
但按照车外这些高级头蛮们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只怕他们是没有在“硬菜上桌”前尽快到达目的地的侥幸可能了。因此，他们默默对视达成一致，采取了第二计划，即场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