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夜阑卧听(4) - 往生录 - 暮晚初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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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夜阑卧听(4)

待到鬼门完全地消失,厉邪垂眸看了眼脚下,只见他与云胡的影子在头顶的灯光映照下交错在一处,宛若与当年他们二人并肩穿行于天光云影里、沐浴在太阳星光辉下落下的那一处影子无异。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他眼前的影子是假的,他们昔日并肩穿行于天光云影间的静好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的。

好在——此心未变,知己亦然。

厉邪徐徐地长舒了一口气,神情间不见沉重,反倒是泄露了几分安心的轻松来,使得他清霁的面容越发的和颜悦色,当真如同是一位颇有人间烟火气息的翩翩佳公子,而不是那叫无数厉鬼恶灵都闻风丧胆、心怀敬畏的无上邪尊恶命阴戾鬼王。

“成璧之事,我不便插手。辛苦你为我特地跑这一趟了。”他转身面向云胡,语气有些抱歉但还是颇为无赖任性地托付他道,“还有善后的工作,也得麻烦你来完成了。”

大鬼王温雅和煦地满面带着微笑,熟稔放松的语气却间接地暴露了他坑货的腹黑属性——要知道,在云胡做离世管的这些年,他也没少被笼统意义上走温柔腹黑卦的阴界联盟同仁们祸害过,个中典例,诸如:居容之神楚润、平生管郑晗,还有他们英明神武的地府之主王阎大人,等等。

这些云胡都能够一一应对过来,归根结底,少不得要感谢眼前这位早年间便给他打下了至关重要的“和温柔腹黑大佬的相处之道”坚实基础的故交知己了。

云胡默了一默,还是没给久别重逢的老友留些面子,索性拆穿了他道:“你是实在没有别的能够和我说的,所以才连这点事,都要跟我假意客气一番了么?”

按照他们俩以往一贯的默契,很多事情根本无需挑明,彼此便都心中有数,自会打好照应了。更遑论说如今厉邪的处境特殊至此,他悄然折返人间办事,又怎么可能亲自处理善后呢。

“这不很久没见了,跟你客气一下,借此回温下感情嘛。”大鬼王欲盖弥彰地轻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云胡的肩膀,一笔带过之意油然于言语之间地转移话题问候他道,“云胡,这些年,你可还好?”

也只有他们彼此才清楚,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的、用于转移话题的问候里,埋藏着一段怎样沉重而艰难的岁月。那是一道他们至今仍未一同越过的、跨越万年之上的历史鸿沟,是如同光与影一般难以逾越的本质天堑。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才对。”云胡本就没打算难为他,既然厉邪主动转移了话题,他自然就顺势给了他个台阶下,只是这个被转移到的话题,实质上仍然不甚轻快罢了。

意料之中的,那大鬼王答他道:“云胡,我很好。看到你也很好,我很高兴。”

“厉邪……”云胡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尽管他内心很不想这样称呼他,却还是不得不出于对他本人意愿的尊重,以这大鬼王“既厉且邪”的名讳来唤他。

然,对上眼前人澄澈如一的目光,云胡无法,唯有一声轻若鸿毛、无可奈何的轻叹:“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平白沾染一身原本不属于你的因果,又何苦对自己如此的冷酷决绝。

“世间众象,相生相克,均衡辅依。有阴便有阳,有光便有影,皆是常理。”

“我们这些甘愿做影子的人,遵循自己的本心与使命,等待心向往之的光耀回来,又怎么会是苦事呢?——云胡,难道,你觉得苦么?”

云胡没有答话,但厉邪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与自己一致的答案,笑意盈盈道:“那不就好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既然是你我自愿做出的选择,便早该做好了甘之如饴的准备才是。”

“你说得对。”云胡不咸不淡地回应他,语气里隐隐约约透出的敷衍和嫌弃都很熟练,“反正我不善言辞,一向都说不过你。”

大多数时候都不苟言笑的离世管大人抬眸注视着眼前许久不见的大鬼王,眼底深沉的关心与敬佩也恍然如昨,依然含蓄收敛地躲避在反唇相讥的轻松话里:“在什么都没有的无渊地狱里待了数万年这么久,你怕是在里面连新的鬼王宫都给造好了?一回到人间就敢折腾恶灵的事情了,是想着大不了再回去住个几万年,就跟回第二个家似的?”

无渊地狱,顾名思义,什么都没有,唯有无尽的幽冥。被困在无渊地狱里,面对的刑罚从来都不是任何有声有色的酷刑与厮杀,而是万籁俱寂的亘古寂寞与不停坠落的无尽恐惧。

云胡虽然公务职责并不涉及无渊地狱,但是作为阴界联盟内有头有脸的高级管理人员之一,他对这森然威名响彻幽冥的无渊地狱还是拥有着一定的了解的。

而且他还知道——尽管历史长河流淌世间,至今已有亿万年之久,风流人物也早已诞生培育了不止于千秋万代,但自无渊地狱成立以来,实行罪罚至于堕入无渊地狱的,寥寥无几。而那些本就为数不多的、在厉邪之前被困无渊地狱受罚的“前辈们”,据云胡所知,无一善终。

可厉邪不仅去了,如今甚至还完好地回来了。其心志精神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云胡作为他的故交知己,由衷地敬重他,也由衷地心疼他。但他清楚厉邪的脾性,他不需要他为此感到多么的崇敬或是心疼,还不如单纯地高兴他回来。

所以即便谈论的内容是不知尽头的无渊地狱与独自守候,也是彼此不约而同的轻描淡写、稀松平常、轻松调侃的语气。

“鬼王宫倒是没造,不过确是颇有所得。”大鬼王揣着双手,眉眼弯弯向他道,那神情姿态,浑然像是同校的学霸组两兄弟在课间休息时以聊天逗趣的说话方式兴致勃勃地交流讨论着学习心得一般。

“或许恰恰是因为无渊地狱一无所有的缘故,反而使得我更加清楚明白自己的存在了。无渊地狱的可怕之处,在于无尽的空虚与无望。可我几乎每一天都在和自己对话,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明地意识到:地狱无渊,而我心有渊。”

“地狱也好,幽冥也好,轮回也好,天道也好,本皆无穷无尽。我所要做的,不过是认清自己的坚守所在罢了。只要我的心始终是明朗的,哪怕是地狱无渊,岁月漫长,我也依然能够知道:我坚守的、等待的、努力的,迟早都会有所结果。我选择的这条路,固然道阻且长,但它终究是有尽头的——我到得了。”

“地狱,是无渊的地狱。我心有渊,故而地狱有尽。”

“所以啊,云胡,我回来了。”厉邪含着浅笑,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甘愿作为影子坚守着的光,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尽头,就在不远的前方。”

“你应该也看到了,不是么?”

云胡看着他温柔且坚定的神色,心头浮现起缕缕飘渺如烟、内容复杂的欢喜,有发自肺腑的欣然,也有不由自主的悲伤。

然,纵使万千感触,从云胡大人那冷极俊极的模样里反映出来,也不过化作他一声同样轻浅温柔的平和回应,道的是:“是啊……所以,我来迎你回来了。”

厉邪往日沉吟跑神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垂眸凝视自己的影子,连他自己后来都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他下意识地遵循习惯而在思维涣散时条件反射作出的举动,还是他在潜意识里告诫着自己:他甘愿为了他的光,做好一个影子。

云胡发现,即使如今他们中间隔着数万年无渊地狱的分离,厉邪也仍然保持着这个让他觉得亲切且无奈的标志性习惯。

“我以为,你既然知道,且还和成璧说了‘孟婆汤可解万愁’这般涵义的话,就是已经在此番跨越数万年的地府一游历程里,将一些该放下的都给放下了——现在看来,你还没有。”云胡原本难得稍霁的面色,在察觉厉邪习惯使然的这一动作后,再次凛然了几分回去。

“本尊都到地府了,你还差那微末和孟婆讨要一碗孟婆汤、好一了百了某些事情的时候或是距离么?”

“——厉邪,你早该放下了的。”

“云胡啊……记得和放下,从来都是两回事。”

“我之所以还全然地记得,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加坚定地守候。这与我是否放下了某个人或是某件事,没有必然的关系。”厉邪哭笑不得地向云胡解释道,“我和你一样,有些事情,早就都已经放下了——明明是你关心则乱,自以为是我还没放下好吗?!”

“就好像方才那对立的成璧与月忘忧——什么记得和不记得的,都是可怜人罢了。天意弄人与否,从来都与记忆的去留无关。”

清正腹黑的大鬼王这一次当真是无辜得极为坦白真挚:“我既然早知前路,又怎会行此自欺欺人之举呢?”

云胡闻言,不由得沉默了。

因他二人修为与道行皆比较相近,云胡此时无法判定厉邪所言之语究竟各有几分真假,但基于自身的期愿,他自然是希望厉邪没有骗他,更没有骗他自己。

更为重要的是,他顺承着厉邪方才的答话,恍然回想起了一段险些因数万年未见而蒙尘遗忘的记忆——

是啊,眼前站着的这位,是他的故交知己,后来成为了鬼王厉邪的男人。他早在昔日他们相识之时,便善于“早知前路”了。

云胡当然知道,厉邪没有、也不可能告诉成璧,她方才质问的那个女子,拥有着比她更加弄人的命运,甚至于至今仍在那迷惘不知出路的地狱里,毫不知情。

他纵使知道很多事情,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知会了当事人本人月忘忧一声,询问她是否想要亲自再做一次选择而已。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啊——活得冷然明白甚至于残酷,从不自欺欺人,但却又尊重他人之选择与命数因果。他从不强求,也甘愿坚守。在云胡生前身后认识的那么多曾经为人的“人”里,没有几个能比厉邪更加懂得放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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