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嶙峋峰上
那是一棵巨大的青桐树，生在一个幽深静谧的石洞的洞口，在洞口边笼罩下一片宽敞而又安逸的阴翳。下午的阳光恰到好处地从青桐树硕大平整的叶片间隙明媚而又温柔地泻落。
微风拂动，光影摇曳。栖梧山一派井然有序的安宁祥和。
这里是栖梧山人迹罕至的禁地，位于栖梧山最陡峭、最危险的一处悬崖峭壁之上。立于此处，可以看到栖梧山所有生活区域的美丽风景。
比方说，片刻之前，远处的天边就有一只尾羽发蓝的凤凰悠然飞过，漂亮地在对面的某一处峰上降落了。
而此时此刻，古老而雄伟的青桐树下，坐着一对美得各有千秋的美人儿。两人对坐饮茶，中间隔着一张放着点心茶盘的矮几。
“就这样？”半身落在明媚阳光碎屑里的红衣美人抬手给对方续茶的动作僵了一僵，挑了挑眉，一脸不满地反问道。
“就这样。”对面一身绿衣的美人眉眼带笑，温温柔柔地回绝了她的话，丝毫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了。
明艳张扬的唐菖蒲红对阵温柔内敛的梧枝绿，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果然，颜色和衣裳不是决定气场的关键，真正的重点，永远在于穿着衣服的人本身——即便是栖梧山不可多得的天赋型凰君练宴，对上单凭传说就让不少人都敬服得五体投地的狐神狐碧，也得认栽得心服口服。
哪怕，眼前的狐神大人元神遭受重创，仍处在必须闭关修炼、安心静养的状态。
……虽然恕有些暴躁的凰君大人直言不讳，单凭这些天她和狐神大人打交道下来的感觉，真没看出来她“身负重伤”。
狐碧为了平定二十多年前的半妖事件耗费了不少的心神与灵力，种种原因之下，直接被上界暗中勒令闭关修养了。由于该操心的事情都置办得差不多了，所以，狐碧也没有矫情或是反抗，直接欣然领了命。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没来得及给自家在外游历修行的宝贝女儿留个信，实在有些对不起她，注定要她一无所知地担心上几十年了。
她们不远处的栖梧山嶙峋洞，即是上界和狐碧都中意、最终定下来的闭关之地。而栖梧山的原住民凤凰一族，自然便是奉上界之命，好生“照看”狐神大人的负责人了。
狐碧至今依然神魂不定，仍需得在栖梧山灵息最为纯粹与稳定的嶙峋洞里休养。只不过前二十年的休养也不是白养的，现在的狐碧大人，至少可以维持着人形，在灵息充沛、太平安定的栖梧山界内随便逛逛、玩上一段时间了。
再过上一段时间，等她不必返回嶙峋洞的时候，便是她差不多恢复完全的时刻了——不过根据目前的情况看，狐碧大人差得还有些远。
也是。心上缺了一块还数度差点透支现有流转灵力，到现在还能像个人样地活着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狐碧大人的伟岸事迹有一定了解的练宴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以示对这位舍己为人、感动妖生的狐神大人深刻而亲切的“敬重”之情。
用句接地气些的话来描述就是：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命的！
要不是她在上这空无一鸟的嶙峋峰之前，从他们栖梧山尚未入土的上古老凤凰们那里各自搜刮打探到了些关于眼前这位狐神大人的真实故事，她都快要被她刚才寥寥几句、云淡风轻的故事梗概给骗过去了！
狐神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且不说我口风紧不紧，您可是妖界乃至于整个九界上位者圈子都会敬上几分的狐神大人啊，您老的细碎谁敢乱传？！
再说了，您老可是德才兼备、道行高深的狐神大人，我不过是栖梧山一只顶多能吃吃天才饭的小凤凰，您至于和我过不去吗？！
……骗过我这么一只小火鸟您也没啥值得骄傲的啊！
还有他们家万恶的、平时不管事关键时刻就知道捣乱的老凤凰！
之前把她扔给上界，叫她去人间做暗桩跑差事的是他！现在突然间把她叫回来，好好“照顾”狐神大人，顺带和狐神大人前辈“虚心学习交流”的也是他！这老凤凰过段时间不坑她就难受是吧！这次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啊？！
看似威风凛凛、霸气无敌的凰君大人小声地在心里啜泣着，脑海里是弹幕乱码似的不断奔腾而过的十万个为什么和暴躁到狂郁炸裂的愤怒咆哮。
练宴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气鼓鼓地放下了茶壶，端起杯盏仰头闷了一口温热的茶液，动作潇洒爽利，虽然没有任何大动静的声响，却实在不像是在喝茶，倒像是在喝酒。
随着她爽快率性的动作，她那唐菖蒲红的明艳衣裳涌动着，上面王霸之气十足而又不失精致巧妙的金线刺绣更是仿若活了一般，似是随时都能够在一片热烈明艳的荒火海洋里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凰君官服，量身定制，如凰如君，如其主人。
比起练宴身上所着金红交相辉映的凰君官服，狐碧这一身常服可当真低调收敛了很多。梧枝绿的缎子质感虽好，但看上去也顶多是富贵之家的手笔，断然没有练宴那身唐菖蒲红锦缎皇家贵族的王霸奢靡之气。
如若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那常服之上的绣花实际是用珍贵的霁青银线完成的，一举一动间，银线之上，如同风云变幻，倏尔从云间悄然陷落清明而温和的天光，倏尔从绿叶的缝隙里隐隐现出一抹雨过天青的朦胧霁色。
低调温婉而不失高贵典雅，确是狐碧大人本人了。负责狐碧在栖梧山衣食的凤凰同志，当真是用心至极，一应事宜无不置办得恰到好处。
练宴由衷地觉得，默默为狐神大人置办这些的那位仁兄，才是狐神大人合格的知音……他或她，更有资质坐在这里陪狐神大人清修或是唠嗑。
总之，这事儿怎么样都不该落到她的头上。怎么看，都是那老凤凰存心折腾她，就是不让她好过！那老混蛋不愧是一手把她养大的精明鬼，真的是对她了解入骨，直接把她拿捏得死死的——他最是清楚，她对狐碧这种性子的强者最没有办法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边被气得半死，一边还乖乖地听命守在这里了——狐碧这样的人，对于练宴而言，是最为矛盾且揪心的存在。她一边敬佩景仰着他们这类人的胸襟和气魄，一边因为与自己的人生信条与行事作风格格不入而感到处处不舒服。
她真的应该直接撂挑子不干，离家出走回人间继续对孟演围追堵截的——而不是坐在这高处不胜寒、寂寥宽阔的嶙峋峰上，在狐神大人这里自讨苦吃。
练宴自上山来第n次地在心里愤恨不平地怨念道。
然后，她第n次地气馁了，并没有脑子一热，切实地落实她脑海里每天都要奔腾喧嚣无数遍的意气用事的想法。
……罢了。
练宴暗地里幽幽地对自己长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地选择放过自己。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奔腾而过所有暴躁纷乱的情绪，再度在矮几上轻轻放下杯盏的时候，练宴已经成功地屏退了所有可能坏事的不理智的因素。
她尽量用自己最心平气和的语气，缓缓地开口，语气里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难以置信、荒唐质疑的情绪：“你和那位不知名人类男子，曾经据说闹得连上界都惊动了的爱情故事，就是——你们两个爱过，有了一个后来很厉害的半妖女儿。后来，他变了心，你知道你们注定不可能一辈子相守，并且从某个角度上说，你很可能会害了他，所以你就放他走了？”
“那虞精一族就是碰巧捡了个便宜，因为你正好在附近清修，亲眼见证了虞精一族的困境，所以你‘举手之劳’地大发慈悲，帮助他们更顺利地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对啊。”悠然自若地轻捧着杯盏细细品嗅着茶香的狐神大人，笑得眉眼弯弯，不动声色地美得赛过栖梧山五月当季绽放的各色花卉，一脸真诚、无辜与确然地回答她道。
单看她那美不胜收的模样，当真是再坦诚、真切不过的了，很难让人不信她。
然而，练宴：“……”
——我信你个鬼。
果然，狐神大人再慈悲、再善良、再感人肺腑，也不是对她的。而且，即便她成了神灵，但追根溯源还是狐狸一族出身的啊！狐族媚骨天成、天生狡黠的基因仍深深地扎根在她的本性里。
所以啊，狐神大人所有风和日丽的漂亮话，都是睁着绝美的狐狸眼说出来的瞎话，她听听也就罢了，万万是听信不得的。否则，她就是这栖梧山地界以内最稻草脑子的凤凰了。
她凰君练宴英名在外，可当不得这要命的傻子。
练宴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假装神态自若、信口一提地问狐碧道：“那你后来……有去找过或是见过他吗？不是求复合的那种，就是……走在路上偶然遇见了认出来是他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