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厉兵马谢安笑辞世,骂苌贼苻坚恨归天(下)
第二十九章厉兵马谢安笑辞世,骂苌贼苻坚恨归天(下)
谢安的死讯,报到孝武帝的案前,同时还有一份谢安临死前要求北伐的奏折。孝武帝对谢氏的忌惮本来因为谢瑍的新政少了很多;如今谢安死了,顿时如释重负。虽然孝武帝是个一心恢复皇权的酒肉皇帝,但现在却不糊涂,他知道没有谢安就没有东晋这些年的安定,同时也为了笼络谢氏族人,因为谢安没有陵园,所以孝武帝诏令谢家在府中备办丧仪,连续三日亲往谢府祭奠,赐以棺木布帛,以示恩宠。
同时,朝廷上下闻谢安去世,远近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凭吊哀悼他。
王导的孙子王珣兄弟都是谢家的女婿,却因离婚纠纷,更兼政见不合,所以跟谢安有了嫌隙,仕途之上谢安也压制他。但谢安的死讯传到王珣耳中,他便告诉王献之说:“我想去哭谢公。”王献之大出意外,即说:“天下人正等着你。”于是王珣不顾他人目光直奔谢安灵前,恸哭一场,转身而去。遂不握孝子谢琰之手而出(以示与生者仍然没什么好谈的),也不得不对亡人人格与功绩致以真挚敬意,两家一段恩怨到此勾销。
谢安在新城居住的时候,在城东北筑了一条坝,当地百姓都因此得惠。他死后,人们为了追念他,给坝起名叫“召伯埭”,以寄托他们的敬慕与哀思。
……
朝野内外,闻谢安去世,赶来凭吊的人很多,有朝臣也有庶民,有故交,也有不睦,充分显示着谢安一代名相的高风亮节。而朝廷金殿之上,谢安的封谥遇到了麻烦,以司马道子为首的好利之徒认为谢安生前已占尽风光,不应再加殊礼;而中书令王献之,中书侍郎徐邈等人则认为谢安尽心竭智辅朝廷,是东晋之栋梁勋臣,理应加殊礼。双方相持不下,所以谢安入葬之时,竟无法铭刻碑文和谥号。
雨潇潇,风亦潇潇。
连绵的秋雨,挥洒着淅沥沥的凄清和冰冷。吊唁的人流,蜿蜒着悲伤,冰冷的雨滴,浸透着柔肠。谢石、谢铁身着丧服走在最前边;谢玄、谢汪、谢邈、谢冲身着长孝,跟在手持灵幡的谢琰身后;谢澹、谢璞、谢肇、谢峻、谢混跟在叔伯们身后。接下来是谢瑍他们这些侄孙辈,再后是以谢绚为首的重孙辈。最后是北府将士和自动赶来吊孝的朝臣和百姓。长长的队伍,在这秋雨秋风里,留下肃穆而沉重的脚步声,像一曲无词的悲歌。谢安墓,选在在梅岭,这里也成为后来谢氏的陵园。一座无字碑,被北府的将士们运上岭来。谢家子弟数十人,加上北府远道而来的将士,还有自动跟随的百姓,约二百余人,伏地痛哭。是为逝去的太保不平,还是为这块无字碑忧伤?或者都有,也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奚为君故,长歌当哭。
千秋易逝,阖独为悲?
谢瑍看着这块光秃秃的墓碑,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明日即是下葬之期。他决定上疏孝武帝,为这位曾经匡扶天下的丞相正名。
谢瑍回到家中,谢瑍和谢玄父子在书房中相对而坐。谢瑍看着悲痛莫名的父亲,开口说道,“七舅等直言未果,对叔祖及北府将士何其不公。我欲上疏,为叔祖和北府浴血将士正名。”
“此为正理,为父不拦你。”谢玄道,“朝堂之上所言如何,且去和子敬相商为妥。还有刚才谢祯来报,广陵有人到了,或有急事。”
“父亲之言有理,子明见过来人即去拜见七舅。”说完躬身施礼拜别。
广陵来人是刘穆之派来的,谁呢?刁德刁无道,带着六只鸽子来的。这是刘穆之突然想到如果谢瑍有急事告知广陵,那就麻烦了。所以令刁德前来听令。谢瑍听罢,不禁对刘穆之心细如发面面俱而暗暗佩服。虽然并无甚急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跟刁德道过辛苦,安排其在二院宾房暂住,等过完头七就回广陵。
王献之的书房内,王献之正在奋笔疾书。朝堂之上,因为司马道子一帮人的阻挠,还有孝武帝本人心下忧虑,尽管王献之徐邈等人据理力争,还是迟迟没有结果。王献之骨子里的骨鲠秉性爆发了,他要奏本上疏,为已逝的谢安和兵丁,也未活着的谢氏和将士。
谢瑍轻轻的进门,站在王献之的身后,但见王献之写道:
“臣献之奏曰:
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洋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载宣威灵,强滑消殄。功勋既融,投韨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践咋,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谴绻,实大晋之俊辅,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
臣献之再拜敬上”
“七舅,谢谢你!”谢瑍看到这里,心里激动,说着躬身施礼。
“仆与丞相,数十载情谊,多次简拔,虚怀以待,子明不敢或忘。”王献之道。
“七舅,吾亦欲上疏,家父嘱前来相商。”谢瑍道。
“甚善!你且写来。”王羲之道。
谢瑍提笔在手,用他的欧体开始书写,这是欧体正式在历史上出现。王羲之双目炯炯,震撼莫名,这才多少时日,此子进步如斯,已自成一家?
“臣瑍曰:
夫明主不蹈狂悖之行,忠臣不进阿谀之言。主有悖行而臣不言,是臣负其君,不为忠也。
臣叔祖讳安,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然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太傅乎!
暨于褫薜萝而袭朱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秦帝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宣武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陛下明武,托以大事。从容而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泰山之固永,步丘让权位之德美,斯为盛矣。
然臣祖殚精竭虑以襄国,遂身疲力竭以致疾。安石独立无字,子孙清凄无颜。夫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也。谢氏荣辱事小,陛下仁德者大。臣患后世之人,以陛下不识不公不明也者。臣若不言,如鲠在喉;臣有此言,臣之罪也。
伏惟陛下明鉴,臣瑍再拜。”
“大善!”看谢瑍写完,王献之抚掌叫道。不知道是说谢瑍的字好,还是奏疏好,“你我立刻进宫,面见陛下。”
“诺!”谢瑍应道。
太元十年八月二十三日亥初。也就是相当于晚上9至10点左右。
清暑殿内,明烛高照。孝武帝司马曜一边喝着酒,一边反复看着王献之和谢瑍的奏章。虽然醉意迷离,眼神还算清明。从接到奏章到现在已过去了两天,司马曜一直在静静回忆从十一岁登基到他十四岁太后还政,到现在他正式执政刚好十年。这十年他算是勤于国政,致力于收回皇权且基本做了了令由己出。此前东晋数十年间王谢桓庾此伏彼起各领风骚,可以说司马曜对士族是即用之又忌之,因为门阀士族的势力足以抗衡司马皇家。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谢安,他也当不了皇帝,就算当了皇帝,没有谢家两年前苻坚入寇之时也早亡国了。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碍于司马道子之流的谗言,加上他自己心生忌惮,所以迟迟不能定夺。
此刻,他想起那次召桓伊喝酒,命桓伊奏乐歌唱时,桓伊的劝谏。难道是朕错了吗?
司马曜有些迷糊起来。
桓伊此人是东晋有名的音乐家,为人谦素,善于歌唱。善吹笛,号称“江左第一”,有“笛圣”之称,据说著名琴曲《梅花三弄》是根据他的笛谱改编的。晋书载桓伊“有武干,标悟简率”,是东晋将领,可以说是文武全才。
孝武帝为何想起他,就是因为孝武帝知道桓伊工乐善歌,命桓伊在清暑殿高歌。桓伊领命,当着他的面,抚筝而歌。唱的是曹植的《怨诗》:“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朦》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歌声慷慨激昂,俯仰可观。而面对百万秦军镇定自若的谢安听了竟泪湿衣襟,越席来到桓伊的身边说:“使君于此不凡!”,而孝武帝有惭色。后来稼轩在《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下阙中有“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之句,写的正是这个故事。
桓伊不以己身荣辱及家门盛衰为念,以国事为重,用管弦丝竹巧谏孝武帝,为贤相辩诬。虽谢安终不免见疑于朝廷,难逃舆止西州路之悲情结局,然能得桓伊为己直言恳谏,纵君子之交不过如此,亦足慰平生。
稼轩《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全词如下: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孝武帝思前想后,终于做出决定。不管是琅琊王氏还是陈郡谢氏,都是此时朝中的顶梁柱,而且谢安已死,加以殊礼,除了抚慰谢氏,还能彰显自己的仁德和公正,更好的笼络和安抚士族朝臣。谢瑍的奏疏,总是让孝武帝觉得舒心。
这正是:敬明上疏,太保九泉可瞑目;孝武下旨,谢家一门有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