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无赖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后山小酒肆的招幌遥遥在望,恰在此时山道对面行来一醉酒壮汉,且歌且行,低沉醇厚的歌声于山中引得回声阵阵,倒也自得其乐。
我们本该是陌路相逢、擦肩而过的路人,谁料他竟挡在我和夏斯阙的面前,截住去路。
“两位公子请略站片时!”山道不宽,他就堵在我们眼前,不站住也过不去!
我轻轻摇头,暗示汤饼汤圆不可轻举妄动。
“何事?”我一向不习惯任何人靠近,当下退后两步,漠然问道。
男子看看我,又看看夏斯阙,一双浅蓝如湖水的眼珠儿,沉染醺醉,似乎在费力想着要说的话。他一张脸虽然被络腮胡子遮挡了半边去,却轻易就可辨识出高鼻深目的胡人相貌。
“二位公子可曾见到……”他刚一张嘴,便是扑面而来的酒气。
我皱眉,挥舞袖子驱散……嗯,我终于发现步仙袍的一大妙用,可以当扇子用。
“见到什么?”夏斯阙不悦喝问道。
“一个包裹”,壮汉醉意朦胧,一边比划一边口齿不清地形容着,“大概有人头大小,是用驼色绫锦包裹的,上面的纹饰……好像是蒲桃还是缠枝,记不清了!”
我:“……”
夏斯阙:“……”
万没想到,我今日竟要将金口玉言进行到底,才刚逗弄夏斯阙的玩笑之语,这么快就应验了!夏斯阙那厮忙将汤圆紧紧护在身后。
我略作沉吟,慨然应道:“我兄弟二人确曾拾获一个驼色包裹。”
夏斯阙:“喂!你……”
络腮胡子大汉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
我稍一偏头,汤圆绕过夏斯阙,走到我侧手位置,从袖管里亮出驼色绫缎绣球大小的包袱。
胡人男子忙跌跌撞撞的揖手行礼:“公子高洁,实在令人钦佩!在下胡虾蟆,家住万年县虾蟆陵下,请教两位公子……”说着就要上前取走包袱。
“且慢!”我伸臂拦住他,“胡……胡……”我总不能真的叫人家胡虾蟆吧,这是什么名字!
“虾蟆!‘家在虾蟆陵下住’的‘虾蟆’!”他爽朗大笑,用力拍打我的肩膀,“公子若是不嫌弃,干脆叫我一声大哥吧!以后有事只管到长安城西市找胡大哥!”
我当然嫌弃,更不习惯他这天生的自来熟,于是冷声道:“我不惯与人称兄道弟。你说这包裹是你的,可有凭证?”
胡虾蟆又茫然良久,方才明白我的意思。
“这要什么凭证?我说我丢了一个包裹,你说你捡到了一个包裹,包裹的颜色质地大小都对上了,自然就是我的!”
“这话不对!”我哂笑道,“这包裹或许为他人所遗失,你只是捡起又不慎丢失。又或者……干脆就是你偷了别人家的东西,一时仓皇不慎丢失也未可知!”
他听了这话脸色登时涨如紫茄,神情慌乱,不会真的被我猜对了吧?
“谁、谁偷别人家的东西!”胡虾蟆蓝眼瞪得溜圆,“分明就是我的,快些还我!”
说话间他欺身上前,就要自汤圆手里抢去包裹,却被汤圆闪过,扑了个空。
他勃然作色,我却笑得一派春风:“你且说说,包裹里都有什么?说对了自当璧还。”
他眼珠转动,费力回忆:“好像……有玉环几对,珍珠玛瑙念珠几串,还有几块赤金花锭,还有……”
觉察到此人的语焉不详,夏斯阙问话也有了底气:“玉环几对?念珠几串?花锭又有几块?”
他只不过重复了对方的话语,但是却统统变成了问句。
胡人男子打了个酒嗝,梗着脖子道:“谁耐烦去数阿堵物!”
于是我笑得颇有诚意:“如此,东西便不能给你了。”
我堂而皇之得了包裹,既不算偷也不算抢,可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胡虾蟆又急又怒:“包裹本来就是我的!你们这是……巧取豪夺!”
虽然平白捡了一个包裹,虽然包裹里又恰好有他说的那几样东西,虽然我就是不想还他……但是贵为天子,被人指着鼻子尖儿骂成“巧取豪夺”,我还是会动怒的。
我冷然斜睨向他,胡虾蟆立时傻眼——我刚学会坐、还不会走的时候,就被太皇太后独自放在龙椅上,接受来自文武群臣的朝拜,这里面既有累世阀阅公卿,也有叱咤镇关将领。我早已学会如何一个眼神过去就能让对方噤若寒蝉。
平日对付的尽是衣紫服绯的衮衮诸公,眼下面对一个酒徒,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我语重心长道:“本公子今日偏就巧取豪夺了,你又能奈我何!”
言讫,我对汤圆点点头,汤圆会意,重新将驼锦包裹收回袖中。
醉汉此时才意识到被我和夏斯阙耍弄了,怒斥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还能容你泼皮无赖!”
我翻个白眼,天子耍无赖,四海升平民安闲。
电光火石之间,胡人男子怒然出拳砸向汤圆,汤圆略折腰肢轻巧闪开,汤饼技痒也忍不住加入殴斗。二汤前后困住胡虾蟆,却并不急于分出胜负,只是见招拆招。
日高人渴,我不耐烦久等:“一介山野村夫,也值得大费周章?”
话音未落,汤圆身法顿变,胡虾蟆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时已被汤圆反手制住手肘,疼得半跪在地。
夏斯阙抚掌呼喝:“圆圆威猛!”
汤圆脸色黑了黑,只当没听见。
我缓声道:“现在你知道了,有些人不是拎起拳头就能打的。有些话,也不是轻易就可宣之于口的。”我看一眼兴高采烈的某人,“六哥,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