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观刑
梁誉作为南梁迎亲正使,却在我大夏的都城中私会北胡来使,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猫腻!
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住在同一所馆舍。
崔相乐呵呵礼让梁誉:“贵使,请!请至会同馆下榻。”
梁誉未及作答,忽听邸店外传来嘈嘈切切的乱声。侧耳细听,“冤枉”“恩赦”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宗正寺卿、国子监祭酒趋入见礼,丞相代我问道:“外面何事扰攘?”
“陛下,时近正午,臣奉旨监斩人犯夏可文,长安百姓、太学士子皆悲悯夏可文遭遇,请旨陛下开恩特赦夏可文不死!”宗正寺卿俯伏顿首。
“已近午时了么?难怪朕觉着有些饿了。”我看似没心没肺说道,“久闻邸店菜肴都极是精美,不如梁卿随朕在此用过午膳,再至馆舍安歇。”
言讫我转身登上楼梯。
“陛下!”二卿齐声叫住我,快步行至木梯下再次撩袍跪倒。
“还有何事?!”我不耐烦拧眉问道。
宗正寺卿递上奏表:“臣启陛下,此系穆亲王病中亲书,请求陛下顾念同宗之情,赦免夏可文死罪!”
我手扶木梯栏板,并不去接:“请皇叔祖安心静养,朕过两日自当过府探视。”
国子监也将一摞字纸捧过头顶:“陛下,京中诸多士子联名上书,认为夏可文罪不至死,祈请陛下开恩赦过!”
这一次我倒是接了,但转瞬扬手甩开,纸片在空中纷飞。
国子监祭酒和宗正寺卿面面相觑。
我冷声道:“当初正是这些太学生和地方贡士向御史台提交证物,告夏可文厚赂考官。夏可文受戮,他们当无话可说才是,怎的又跑来请旨恩赦!如此朝秦暮楚,着实可厌!百姓犹可为夏可文求情,士子们……没这个资格!”
我拾阶而上,边走边说:“刑场可临时安排在这家邸店外,朕和梁使在楼上观刑。午时三刻,朕要夏可文人头落地!”
紫气邸店临街的敞阁里,我与梁誉分宾主而坐。内侍布上菜品,医佐从旁验察。
我看着面前精致的酒器杯盘,以及引人食指大动的肴馔,不禁点头:“难怪朕听宫中内侍言说,臣工及士子们都喜在邸店饮酒唱和。”
梁誉听了,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了。
我只作未见,歪头看着鹿脯执匜、驼羹捧盆,冲洗去我指掌上的血痕。
梁誉悠悠道:“臣观北夏皇帝陛下,面对群臣时犹可做到从容意舒,但骠骑大将军在时却手足无措,何以陛下如此深畏大将军?”他这句发问,已是相当不客气了。
盥洗后铜盆里的水有浅浅的粉色,我皱皱眉头:“朕不怕大将军,只是有大将军在旁,朕总觉如有芒刺在背。”
我接过汤圆奉上的巾帕,擦了擦手,便即抄起银箸,风卷残云大嚼不亦乐乎。
梁誉看得瞠目结舌,良久持杯祝道:“臣观陛下进膳如龙吞鲸吸一般,定然御体无恙,臣不胜欣喜,谨以樽酒为陛下寿!”
“梁卿休要误会,朕因礼佛而斋戒,已三日不知肉味了!”我停箸,也举起酒杯,“如此,朕也以此酒,遥祝舅氏长乐未央。”——梁皇和竟陵王都是我的舅氏,我这一祝颇显冠冕堂皇。
宾主同饮后,梁誉笑笑:“我大梁通国笃信佛法,皇太后及主上两宫可说长年持斋,不知新贵人进我梁宫后,能否忍得这份清苦?”
“新贵人?”我不解问道。
梁誉向南拱手道:“臣奉吾皇圣旨,此来迎接北夏临琼郡主和亲石头城,同时册封郡主为主上贵人。”见我神情木然,他解释道,“我大梁后宫仪制与北夏不同,皇后之下只设正一品贵嫔一位、正二品贵人四位,余者末阶才人无定数。”
南梁迎亲即册封,较之我当初娶了人家的公主却随意指了个“和妃”的封号,实在显得有诚意多了。
于是我和颜悦色道:“郡主嫁到南梁,自然是要入乡随俗。就如华妃,入大夏未央宫后,一言一行莫不合乎规矩,就连太皇太后都忍不住嘉赞竟陵王教女有方。”
梁誉目光飘忽:“华妃……”
“嗵!嗵!嗵!”楼下突地响起擂鼓声,压住了梁誉接下来的话。
鼓点节奏凝缓迟重,这是死囚被押赴行刑台的信号。
我和梁誉同时看向楼下,只见夏可文身披枷锁,被刀斧手押至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之上。
“夏可文罪不至死!求圣上开恩赦免!”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这一嗓,带起群情激奋,人皆叩首为夏可文请命,求赦之声如山呼海啸。
我闲闲地扫视一眼,回身继续同梁誉劝饮。
正自杯来盏往间,我眼角瞥见一顶素布小轿被抬至法场边,轿帘开处,走出一缁衣妙龄女子,我持杯饮酒的动作不由一滞。
“这小娘子年华正美,却要身穿缁衣、看破红尘,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驾前随扈的刑崖抱拳启道:“陛下,此女名唤羽笙,系平康坊歌部花魁。听闻夏可文被拟斩的消息后,她便断发修行,誓言此生再不复歌!”说到这他忍不住怅然惋惜,“自从舞花魁戚欢娘子莫名其妙消失后,羽笙也离了平康里,歌舞之地歌消舞散,着实凄凉!”
夏可文和羽笙一在高台一在远处,虽隔了层层人群,却可遥相瞩望。
“夏郎!”只这一声,低徊宛转,闻者如被冰锥刺心,伤痛欲绝。
羽笙向他走去,围观众人自觉闪向两侧,让出一条小径使她得以走到高台前。
“妾来送郎一程。”
“我知道你会来”,夏可文见羽笙娘子身着缁衣、青丝截至齐眉,深自惊疑:“你怎么?”
“这世上没了郎君的琴音曲谱,妾复歌与谁听!郎走后,妾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夏可文一头雾水:“可是柴婆如何舍得放你自便?”
“妾已自行赎身”,羽笙低了下头,复又仰首望着情郎,“痴儿郎,妾自有银钱,否则妾这平康花魁,岂不是白做了?妾当日要郎君筹银赎身,只是存了试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