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佛塔
銮仪行进迟重缓慢,遥遥望见宝应寺山门时,天色已然大亮。
道政坊位置绝佳,西接东市,北望行宫。宝应寺占坊近半,因系皇家敕建,故此恩旨打通坊墙,另辟寺门。
山门外,德宜姑母、东光姐姐率领一众命妇望辇跪迎,我忙扶起德宜大长公主,又说道:“三姐免礼,都平身吧。”
我回身望望随驾同来的朝中文武,只见队伍后方牛马驾辕运载颇重,皆是随喜供佛之物。
工部尚书茅道成近前拜见岳母德宜公主,我正纳罕这厮竟会信佛,宝应寺住持已身披青罗袈裟、头戴毗卢僧帽,引了监寺、都寺等十数僧官,御前行礼。
“贫僧呆果,现住持宝应寺,拜见陛下。幸瞻天颜,不胜欣喜!”
我故意存了问难之意:“怎么释家弟子也这般俗气?惯会阿谀奉迎!”
“敢问陛下,山门开向闹市,僧食五谷杂粮,何来超凡脱俗?!”
我想想,笑了,示意诸僧免礼。
听闻当初为了给宝应寺选出住持,慈寿宫、公主府和崇玄署设下重重关卡,考较佛经教义、内典经籍,堪称严苛之极!
我原以为被选出住持这座皇家寺庙的,定是位德高望重的龙钟老僧,谁知站在我面前的和尚,不仅年华正好,更兼容貌清奇、眉目舒朗。
如果不是三姐和刑岳还算恩爱和美,我倒真要怀疑这是东光长公主的面首了!
德宜、东光两位公主当先引路,呆果和尚在后随侍,君臣一行踏进山门,便同时被眼前建筑的天家雍容气度所震撼。
敕建宝应寺前后十三重院落,东设精舍西有雅园。放眼望去殿宇森然,飞檐凌空。雕梁绣锦幔,丹槛金井栏。
一路行去,我内心暗赞,众卿则忍不住交口称赞。
“你来干什么?”行经钟楼、鼓楼间的夹道时,我见无人理会,忙悄声问茅道成。
制举试时他连道德经都背不下来,怎会研读佛经内典?何况茅道成精于辨图,认字却极稀疏。
茅道成偷眼望望岳母身边的琏玟郡主,用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臣听臣妻说起,这寺里的佛塔做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时我忽然嗅到初夏暖风里有丝丝缕缕的奇香浮动,与此同时似有人在空中击筑,伴着檐下铁马的叮然脆响,仿佛佛国降下悦耳梵音。
“这是……”我疑惑地皱眉。后面的众卿也小声议论着“怎么这样香?”“乐声从何处而来?”
德宜大长公主笑指前方上空:“皇帝请看。”
我和群臣定睛看去,茅道成先就艳羡地“嚯”了一声,群臣随着啧啧赞叹。
眼前一座九层木质宝塔高峻巍立,塔身随风摇动,檐崖栏杆诸木相互摩戛,声如击筑。
我缓缓睁大眼睛,直觉面前这塔,有些妖异了。
东光长公主笑道:“这座佛塔是皇祖母捐资十万两赤金所成,通体由香木雕刻而成,迎风摇晃却不会倒,且暗合了宫商角徵羽五音。据说塔音香气,可达神佛!十弟以为如何?”
我抬头观望多时,眯起眼睛:“妙绝。”我声音清冽,“如此鬼斧神工,朕定要召见造塔之人。”
两位公主笑指呆果和尚:“正是本寺住持所造。”
“哦?”我漫不经心道,“和尚不仅通晓佛法,还精于营造之术?”
“贫僧愚钝,只有一点精诚,为求神佛有感,故尔悉心钻研营建此塔。”
我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又转身看看佛塔,迈步向塔门行去。
“朕还从未见过这般玄妙的佛塔,塔身随风轻摇,想来立于塔顶,不仅可以饱览到终南风光,更能冯虚御风、飘然似仙!——卿等且随朕登塔。”
“陛下不可!”崔丞相快步拦在我前,跪启道。
“为何?”我不悦皱眉。
崔相叩首道:“臣闻:为圣主者,不轻率以身试险,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之重,怎可率尔登高?”
唐紫雕也忙近前,跪在崔煊身侧:“陛下,相国所言极是,陛下一言一行当以天下臣民为念。”说话间他眨了两下眼睛。
呆果和尚双手合十:“贫僧出家人不打诳语,人立佛塔之顶确似御风凌虚,只是此塔最重平衡,若同时登塔者超过五位,便有倾覆之患!”
呆果和尚这话一出,立时跟随前来的臣工齐齐跪地:“请陛下切勿轻涉险境。”
德宜大长公主也从旁劝道:“皇帝请先至大雄宝殿拈香礼佛,莫要延误了吉时。”
我又看一眼佛塔,略显怅然:“就依姑母所言。”
绕过佛塔前行数步,就是正院大雄宝殿。
众僧奏响法器舞起彩幡,于前导引。我跨入宝殿门槛,仰首端详宝相庄严的释迦金身。佛祖跏趺端坐,手结法印,垂眸俯视莲花座下的帝王将相。
我一向不喜入寺礼佛,只因为在佛前,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俯视天下苍生的帝王,反成了被俯视的芸芸众生里的一粒芥子。
“请陛下拈香。”呆果和尚奉上龙香,我恍然回神后双手接过,礼拜佛前。
斯时钟鼓齐鸣,经幡迎风猎猎,诵经声响如云涛翻卷,几乎可以激起我发自真心的信服。
太皇太后信佛,从我记事起,就总能看见皇祖母在慈寿宫的佛堂里,焚香祝祷,口中念念有词。可我和刑岳却很难相信鬼神之说。
记得我曾经问过刑岳,表哥为何不信神佛?
当时刑岳尚在总角之年,他不屑的发出哂笑:“信神佛不如信我,因为神佛还没我说的准!”
他懵懂,我无知,于是我童言无忌:“那石奴日后有所求,就给表哥烧香!”
想到往事我突然笑出了声,木鱼声和诵经声戛然而止,庄严的大雄宝殿上静若无人之境,烟雾缭绕中众僧侣大眼瞪小眼,场面甚是滑稽。
佛门教徒,不过尔尔!想到此我存了轻视之意,越发笑得前仰后合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