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慈孝
想到这里我难免自暴自弃,煌煌天子与青楼女子,竟是如此相似……
“呵!”我曲折手臂,左手虚覆眼上,忍不住自嘲地哼笑出声。
“皇上在想什么?怎的还不睡啊?”崔锦华被吵醒,睡眼朦胧。
我随口敷衍:“在想你那好兄弟!”
谁料崔锦华脱口而出:“臣妾只有姊妹二人,哪来的兄弟?”
她睡意迷懵,直到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皇上恕罪,臣妾不该在皇上面前提及罪妇崔夜者的……”
崔锦华的姐姐纨素,曾为后宫修容,因陷害当时怀有皇子的周美人,被贬做末等夜者,幽禁于长门舍中。
我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锦华,你可想念你长姐纨素?”
“后宫规矩森严,妃嫔无旨不得入长门舍私见罪妇,臣妾不敢逾矩。”
崔锦华回答得冠冕堂皇,眼中同时划过一丝警觉,她以为我这样问,便是又忆起了崔家另一女,于是以极其拙劣的方式顾左右而言他:“皇上刚刚说的臣妾兄弟,指的可是崔子梓?”
我并不揭穿她,只把今日在政事堂崔子梓吃花煎被呛的始末描述一遍。
“他还是那般不肯长进!”提起崔子梓,崔锦华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鄙夷之色。
我立时察觉其中微妙:“怎么说?”
崔锦华撇撇嘴角:“皇上有所不知,这崔子梓,原是崔氏族伯任太守时与一营伎所生!族伯为此事被免官,崔子梓虽得入我崔氏门下,可终因生母低贱,自幼就遭全族厌弃。”
难怪管公子和崔子梓甚是投契,原来是同病相怜!
“家父见他可怜,多年前曾接进府中抚养。可崔子梓不懂礼数,又极贪玩!家母持家谨严,自是不容他胡作非为,因此时常不给饭吃。有一次饿晕过去,恰好被家父撞见……臣妾记得那是唯一一次,父亲与母亲翻脸争吵。”
我心下了然,所以崔相才又将他送走,直到冠礼前再次接回长安城,正式承继为子。
崔锦华不无疑惑:“清河崔氏一门子侄,少说也有二三百人,真想不通家严为何就独独挑中了这样一个营伎之子!”
“时候不早了,睡吧。”我淡淡道。
清河崔氏纵有子侄二三百人,可其中只有崔子梓一人,身上流淌着他崔煊的血脉。
我原先一直好气又好笑于崔子梓的贪吃,今日听锦华言说,才知道这背后的凄凉过往……
那日之后,我时常召幸静充媛,帝妃之间恩爱情浓,像极了她初入宫承宠的时候。我恍惚记得当时我是因周慧之故,而这一次,却是为了我的女儿思思。
如果说原先我还曾因利用她而心生怜悯,那么现下我心底只剩下了麻木——帝业江山几乎耗去了我全部的心血,对不甚相干的人和事,我逐渐学会了漠然处之。
暮春时节,天气变得越发和暖。春困秋乏,我每日都似睡不醒一般。
“主君,前面便是慈寿门了,主君可要弃辇而行?”鹿脯出言提醒。
我打个呵欠,吩咐停辇。
——亲政大典后,太皇太后就嘱咐过“皇帝今后再来慈寿宫请安不必弃辇步行”,我则回以“太皇太后劬劳养育之恩不可忘”,依旧坚持在望见慈寿门后,便即下辇。
慈寿宫大长秋冯拂将我引至敬惜殿,掀起竹帘躬身笑道:“圣上请。”
我端肃容仪趋入殿中,执礼端恭:“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恭祝皇祖母福寿绵延!”
“石奴来了?快到皇祖母身边来坐。”太皇太后慈蔼地朝我招招手。我含笑坐过去,便被太皇太后握住我手。
敬惜殿不比正殿徽音殿的俨正格局,这里殿阁小巧精致,倒显得和乐馨暖。
刑太后眯缝起眼睛看我良久,指着我身上簇新的湖色裌纱衫,数落道:“皇帝怎可穿这样单薄?当心冻病了!”
我揖手认错:“皇祖母说的是,孙儿回去就换下来。”
“锦瑟,去给皇帝准备脚炉。”太皇太后吩咐女官,我忙起身谢恩。
太皇太后和我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往昔那段祖慈孙孝、同聚天伦的岁月——不过刑太后还没老糊涂,我也早过了懵懂无知的幼年,所以只是“仿佛”而已!
——负责内廷巡防的羽林卫将官昨日向我禀奏,近来慈寿宫在悄然搜宫,已发现十余名宫人无故失踪。我听了之后并不惊讶,秦氏后人凭空出现在后宫,刑氏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当时我只轻飘飘答复了四个字:“且随他去!”
去岁冬裴府陷落,太皇太后病情日笃,虽说春暖后稍有起色,可御医暗示已近油尽灯枯。
这个女人一生睿智果敢,把持朝政近四十年,她早已预料到当她薨逝之日,便是帝权与刑党一决死生之时。
她势必要争取在生命燃尽前,替她的族人做最后的筹谋。
哀兵必胜!所以越到这个时候,我越不可直迎其锋刃!刑太后在刻意维持面上的慈蔼,可我的后宫,早被她涌起汩汩暗流。
且随他去!
自慈寿宫辞出后,我抬眼望天。幼年时,我对祖母怀有的情感,是充满孺慕的敬;后来,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畏;而眼下,却是无敬无畏,只有感同身受的理解、甚而同情……
回宫后,我在北阁殿中央昏昏欲睡的站够多时,终于揉揉眼睛:“怎的还不给朕更换衮冕?迟误了朝会,起居郎又要狠狠记上一笔。”
此言一出,四周响起一阵轻笑声。
鹿脯笑嘻嘻提醒道:“回主君,今日休沐。”
我“嗯”一声:“怎不早说?”说话间我返身向寝帐走去。
鹿脯跟在我身后:“主君可要往炭斋批阅奏表?”
我停住脚,揉按眉心:“朕现在有迟疑不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