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逃离
说到这里,馎饦慢慢仰头望我,眼中似在极力隐忍泪意:“更何况,一夕欢娱、恩怜未洽,她……容华娘子与你已有了夫妻之实,你难道当真忍心要她的命吗?”
他话音未落,我突觉几滴带有热度的水珠洒在我腕上,如滚油溅落灼痛了我的心。我陡然松手,柔软的绫绢自虎口处滑落下去。
“咳咳……”纫秋的身子随着白绫委顿于地,虽然她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和喘息,可正因如此,我反而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娘子!容华娘子!”殿外小愚听见动静,不顾汤圆汤饼的拦阻,冲进寝殿,连哭带抖地扶起她家娘子。
纫秋靠在她肩上,疲惫的轻轻摇头,示意无事。许久,她方缓缓抬眸望我,那双眼睛因窒息而显得水汽沼沼。
“生死凭君,去留在我。”她声音干涩可语气郑重,凌然傲骨似与生俱来,“夏斯邦你错了,自始至终我从未想过做你的宠妃!我只想远远看着你,难道连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希冀,都不能够长久么!你倒不如勒死我,两下干净!”
她说到最后,忍不住低头啜泣,语不成声。
我听着她委屈的哭声,没来由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于是我掉头就走,没走两步才意识到不妥,忙弯腰拾起脚下衾单,胡乱披裹在身上,面容故作淡定的逃出了漪澜殿。
那一日,后宫很多人有幸见到平素不怒自威的天子首如飞蓬、身披衾单,在熹微晨光里跣足走过宫苑廊道,直到消失在紫宸门里,浑如惊鸿一瞥无迹可寻。
我这般行止怪异,不出一刻钟定会传得宫中尽人皆知。好在我亲政后,恩威加诸前朝后宫,就算谏官御史风闻此事,也断不敢上表骂我。西宫如为此责难,我下次便越性折个花枝编个花冠戴在头上,就说我在学习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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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魂落魄如行尸一般,直直走进北阁寝殿,迎出来的霜橙香橘似已早得了消息,神情倒未显出多少慌乱。
“更衣!”我目视前方,冷声吩咐。
霜橙应诺后,便与香橘及一众侍监宫婢将我围在中间,盥洗、束发、着衣……所有动作无一丝声响,寝殿内外寂若无人。
“奴才启圣上,该是早朝的时辰了……”极突兀的声音,打破一室沉寂。
“让他们等着!”我怒喝一声,吓得紫宸门侍监惶恐退下。
这时香橘正跪在我身前整理我腰间佩玉,我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眉心轻抖,却不做任何反应。
“启主君,俱已妥当。”霜橙亲自执了铜镜照影。
我点点头,香橘忙击掌三下,殿中侍立的宫人应声而退,只剩下我曾深信不疑的心腹十人。
“是谁?”我捻动袖口,声音极轻。
我如此发问,看似没头没脑,但是凭借十余年的默契,他们可以知道我在问什么。
可惜无人作答。
“怎么?”我回转身去,不无嘲讽道:“朕竟不知,朕身边除了吃里扒外,还尽是些没有担当的东西!”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花,几乎是三四道人影同时向前迈步,其间馎饦急声道:“是奴才给了姜容华迷香,与旁人无干!”
尔母婢也!
我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扯起馎饦的领口:“你以为就凭你的身份,朕就会不忍杀你?”
“奴才在主君身边多年,早已领教过主君的六亲不认,不敢自恃身份!请主君赐罪。”
说完馎饦跪地请死,汤圆等人跟着一起跪下,俯伏请罪。
“我呸!”我劈头盖脸啐道,“你们都当朕是白痴么?!朕宫里的媚香是山药和香橘亲自调制的,除她二人就只经过汤饼汤圆之手,秦公子你请的什么罪?莫非是欺君之罪!”
馎饦一时无以答对,张口结舌。
当初我因纫秋之故要筹集千两纹银,恰逢刑岳凯旋,太皇太后赏银万两。于是我安排下用媚香迷晕刑岳,诓银同时顺便再行个美人计。不成想夏斯阙半路跑出搅局,使我功亏一篑。
之后便是东陵山一行,引出多少事端,以致我竟忘了处理残余迷香,才有了如今贻害无穷!
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自食其果,亲身品尝了一番迷香的滋味。
“哈!哈哈!”我以手掩面,自嘲地笑了起来。
“主君……”不知是谁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忧虑。
我摇摇头,叹息道:“朕自问生性多疑,朝中的文武卿相衮衮诸公,朕会怀疑;朕的至亲手足结发之妻,朕也会怀疑。可独独是你们,朕向来不疑!谁知最后却是朕身边的心腹亲侍,坑朕坑得最惨。”
汤圆汤饼他们十人跟随我多年,我一直信赖有加,可如今我的心腹竟同外人串通,合谋暗算于我,这感觉就好像我遭人迎面打脸一般!我蓦地想起我曾敬之如母的吴盐,只觉寒心之极!
鹿脯突然道:“奴才以为,这其中必有误会!”
“朕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站出来!”我沉声道,“否则休怪朕无情……是不是你?!”
我信手乱指,指尖恰巧对准了香橘,她何曾受过我的疾言厉色,一霎时被吓得脸色煞白,眼中含泪可就是不敢哭出来。
殿中突然有人长叹一声,继而说道:“主君莫再猜疑了,是奴才。”
汤饼走到我面前撩袍跪倒,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却没有任何解释。
我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他,才刚要问话,满脸惊诧的汤圆忽地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汤圆,你想到了什么?”
我瞥一眼汤圆,眼角余光刚好看见汤饼犹自不知死活的对汤圆悄悄摇头,我顿时怒不可遏,抬脚踹翻汤饼,一指汤圆:“说!”
“主君息怒,汤饼这样做,是一心为主君着想!”汤圆忙上前跪在汤饼身边,“华妃宫里出现的南梁皇后行乐图,画卷中女子相貌与姜容华酷似。请主君细思,这是否过于巧合了些?”
我暗自皱眉,低头凝思片刻,他不提说我还不觉,此时越想越觉其中诡异——华妃,应是见过纫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