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抢马
管鎏神情迟滞,似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恩荣有些措手不及。
盐铁副使王青蚨出班,额手称庆道:“陛下圣明!若得管公子主持户部,则是臣等之幸!”余者户部属官皆面露喜色,相互称贺。
丞相崔煊整衣拜道:“陛下不计出身,择贤明而任之!天子圣恩,宥及管尚书母子,圣德堪匹三皇五帝,臣等不胜欣喜!”起身后回望管鎏笑道:“管尚书,还不谢恩?”
管鎏猛省回神,郑重叩下头去:“臣、偕母……谢陛下隆恩!”
“望卿克勤克谨,辅弼朕躬!”我劝勉道,“管尚书请起。”
管鎏仰起头来,脸上犹自挂有泪痕。他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一洗廿余年在家族里被轻视甚至忽视的卑微命运,怎能不哭?
与佟夫人相扶起身时,管鎏看似不经意的侧头,与好友崔子梓互相交递一个眼神。
两位公子既是进士同年,又是契友,因此时常一处交游,也不会惹人疑心。崔煊早欲除去管裕均,管鎏久已觊觎其父的户部尚书之位,两下里一拍即合——只要崔子梓从中传话,自可不露蛛丝马迹。
户部尚书摇摇不稳时,恐怕管裕均还在梦中!
这一日朝会果然如我事前所料,事多烦扰,不过好在诸事已了,欢喜收场。
该归朝班的风光荣宠,该下诏狱的萎靡待罪……当下分拨已定,李榭等五六位外放臣工出班,拜辞帝阙。
郡守县令皆为民之父母,庇护一方之民,我依例要给予嘉勉谕诫。
李榭不复我初见他时的任侠纨绔,眉间神情凝肃、任重道远,举手投足隐有李太傅风范。我对他含笑颔首,如此方不辜负了他出身的簪笏高第,显赫门庭!
李榭与薛红婂昨晚合卺得成夫妇,李榭外放,薛红婂自当随夫同赴任所,从此后举案齐眉相夫教子。至于管郎,只能是她待字闺中时少女的一场绮梦,梦散无痕。
想到此我不由望向朝班中站在原来管裕均位置上的管鎏,只见他眸中怅然若失——我想,管鎏心中也并非全然没有薛红婂吧!
行过辞阙礼,李榭率领外放官员躬身告退。诸卿已再无奏议,于是我吩咐散朝。
今日这场朝会耗时弥久,听得一声“散朝”,立时便如紫绯交织的潮水迅即退却一般,只有两人逆流而上,一人貂冠墨铠开府将军服色,一人草鞋赭衣囚犯打扮。
我因刑岳和管鎏行来,便依旧坐回御座,待他二人行至近前,我先是对刑岳拱手道:“大将军何事?”
刑岳低声道:“皇上,琏玟郡主是否还在大理寺狱中?”
“陛下,臣来也是此意,道成和郡主现还在诏狱。”管鎏附和道。
今日朝会多事,我竟将这事给忘了!
刑岳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郡主之父、右骁卫魏将军视兵卒如爱子,若军中将士得知郡主大婚之夕被投诏狱,必定义愤填膺,臣恐其哗变。”
似乎为了印证刑岳的话,他才说完就见右金吾卫将军惊慌失色直趋御前:“陛下,大事不好!驻东陵山的右骁卫军得知琏玟郡主被下诏狱,将士怨声四起,要抬了染瘟而死的兵卒尸身入青城门游街!”
“马瘟已经开始扩散到人身上了么?”刑岳眸中有决断之意,我知他决定扑杀山中马群了。
右金吾卫将军急道:“陛下、大将军!不能让右骁卫军把瘟疫带入城中!是否立即关闭城门?”
“你慌什么!”刑岳叱喝他一声,沉稳道,“皇上勿忧,魏将军持重不会轻易生事,此刻必已前去安抚兵卒。”
我起身揖手行下半礼:“朕想劳烦大将军亲往,代朕宣谕抚慰将士。”——刑岳久在军中,战神骁勇之名令军中将士敬畏已久。他若肯出面宣抚,自可震慑全军。
“臣领旨!”刑岳先是慨然允诺,继而缓声道,“右骁卫已有兵卒染瘟而死,军心难免不稳,臣奏请皇上调离右骁卫军。”
我沉吟半晌,终是咬牙道:“朕遣内侍鹿脯持天子玉牌,先往大理寺放出茅侍郎和琏玟郡主,后至东陵山调兵!”
是非成败,在此一决!我虽不敢全然相信胡大郎,可除他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凝视刑岳远去的背影,抬头望天,太阳爬升至最高处,临近午时。
我登上青城门的门楼,将近正午的暖阳晃得我心烦意乱,我随即扯下鹤氅裘扔给汤饼。
城下右骁卫军已奉调撤离,只余骠骑府军正在集结,军容整肃士气如虹。东陵山方向门户大开,出去盔甲兵刃摩擦之声,周围安静得诡异。
馎饦快步登上门楼:“主君,弓箭手都已安排在左近。”
我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依旧目视前方。
西侧不远处突现黑烟滚滚,那应是天马厩的方向,我正自错愕间,脚下城楼陡然颤动。
乌压压的马群,以惊涛骇浪之势向这边奔涌。马群近了,我发现马尾上都束有芦苇,芦苇似乎浸透了油脂,正在熊熊燃烧。
万马嘶鸣中地动山摇,整座长安城似乎都要被震塌了一般。
骠骑府兵突遭惊变,军容未见散乱,静待主帅刑岳之命。倒是骑在炭黑骊马上的刑岳,略偏过头去,百年难遇的露出迟疑难色。
眼看受惊的马群就要奔涌到青门外和东陵山之间的岔路了,我立时就明白了胡大郎的谋划。
岔路如横置的人字形,人字的一撇通往东陵山,而人字的一捺则拐进了青门。午间城中熙来攘往,受惊马群若闯进城中,必致踩踏百姓。
胡大郎知己知彼,只有把筹谋亮在刑岳眼前听其决断,才有可能握持对付刑岳的微渺胜算。
我咬紧下唇,紧张盯视着城下动静,静待刑岳如何应对。
刑岳抬头远眺如乌云压境的火马阵,又皱眉凝思,然而马群如风激电飞,容不得他长久思考。
终于我看见刑岳猛然挥鞭,喝令将士们退守青门一路。
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半身浴火的马群冲撞进行伍中,兵士举矛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