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查赌
我笑容可掬步下辇车,目光深沉望向她手中花觚,随即转头看视咀嚼竹叶正欢的梅花鹿。
“媌媌这绮云宫人杰地灵,朕在紫宸宫里喂食杝桃、柿脯之类,都未见几位鹿卿这般雀跃,难道绮云宫的竹叶竟蘸了蜜水不成?!”
孙媌含笑将花觚递给侍婢,款款施礼:“皇上怨怪鹿卿,就是不情愿看见臣妾了?”
“你说呢?”我将眼睛凑到她面前,怎样看都觉看不够一般。
孙媌长发绾作惊鹄髻,只斜簪一支五色九鸾玉簪,薄施脂粉淡扫黛眉,眉间云母鸳鸯花钿。一袭红杏色翻领窄袖束腰的胡姬裙勾勒袅婷身姿,胡姬裙外却罩梨色披帛。
她通身装扮,把中原和西域的风格巧妙交织,竟是风韵独到。
孙媌故意转过脸去:“臣妾自知貌丑,愧对君上。皇上定是不愿见臣妾,臣妾只好恭送圣驾。”
我哪里还走得动半步?
“朕的媌媌若是容貌丑陋,那阖宫上下的妃嫔媵嫱,岂不成了夜叉婆无盐女?”
孙媌含嗔回眸,似笑非笑间如海棠敛春。
当日稍晚些时候,我传谕六宫:美人孙媌,着晋封正三品婕妤,为绮云宫主位。
接连两日,天子鹿辇在六宫妃嫔或嫉或羡的注视下穿宫过苑,而后稳稳停在孙婕妤的绮云宫外,君妃携手同辇驾临御园,宛如娇杏倚濯柳。
婕妤孙媌一时盛宠,冠于六宫。
饼饵素来有话就说,到第三日忍不住问道:“梅花鹿为何独独流连绮云宫那一片竹林,主君难道当真不知?”
彼时我正更衣欲出,闻言挥退霜橙、香橘,手扶袍带侧转身望向饼饵:“你觉得,朕是在利用孙婕妤?”
“孙婕妤称幼时家中曾豢养过梅花鹿,必知梅花鹿喜食盐碱。婕妤正要在竹叶上浇洒盐水,便可引得鹿辇频频驾临绮云宫。主君既然早已知晓,何必……”
“何必戏耍孙婕妤?”我哂笑一声,“婕妤不是也没和朕说实话吗!”
饼饵张口结舌,无可言对。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朕欲沉醉东风,总要有人陪伴依偎在身旁,孙婕妤是那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风流帝王身侧,总要有绝美妖妃陪伴,才风流的起来。
我看一眼饼饵:“放心!朕此举若为孙婕妤招来骂名,朕到时可以保护她!”
说完,我向寝殿外走去,边走边吩咐汤圆:“今日依旧去绮云宫。”
饼饵不敢再言声,馎饦略加思索便疾步跟上:“主君可曾想过?若孙婕妤恰好诞下皇长子,试问顶着嬖妾惑君的骂名,皇长子日后将如何面对公卿黎庶?!”
我蓦然止步,迅即转身,厉声道:“今日哪都不去了!”
众人以为我动怒,跪地俯伏谢罪。
我眼珠转动,缓声道:“汤圆,把梅花鹿嗜食盐碱的习性,遣人遍传内廷。另知会内府局,内廷六宫妃嫔如有索盐者,务必给付与盐块等重的银两。所得银两,悉数分赐饼饵和馎饦。”
饼饵讶异,馎饦理所当然的谢恩。
“朕百密一疏,险些一时失察,是朕该谢你二人才对!”
刑氏曾经谋划以皇子替代我,因此后宫久已不闻婴啼。大夏册立皇太子,奉行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在中宫皇后无嫡子的情况下,庶出的皇长子尤为重要。子以母贵,若母妃声名欠佳,皇长子势必处处掣肘。
梅花鹿喜食盐碱的习性,一经遍传六宫,立时宫中盐贵。
各处宫苑几乎要到盐水洒地的程度,可怜我那六只梅花鹿,直齁得眼泪汪汪。
我接连几日,宿在平日无宠的嫔御宫中,直到后宫对孙婕妤的怨念逐渐消失,我的鹿车才再次驾临绮云宫。
孙媌厚赂鹿卿的谎言,已在妃嫔争相用盐水浇地中被戳穿,她再次见我,颇有些讪讪之意。
我却故意不提此事,待孙婕妤一如往常。
黎明时分,我在沉睡中听见外面鼓声阵阵——这是各处城门坊门次第开启的信号。
我无声的坐起身,惊醒了孙媌。
她困意十足的揉着朦胧睡眼:“天还这么早,皇上是要准备更衣上朝吗?”
说话间她也准备起来,服侍我穿着衮冕。
我笑着按住她肩,轻柔迫她重新躺下:“无事,媌媌且安心睡。”
我随手披上晨衣,搴帷走出寝殿,定睛望着天边一抹鱼肚白,心中默默计算时辰。
文武公卿上朝,依律武将尽数骑马,文臣或骑马或乘轿听其自便。众臣通常侵晨即起身,盥洗、穿着朝服后到各处坊门前,等待顺天门响起开启坊门的鼓声。
城门府门次第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进入皇城,在太极殿附近朝房等待早朝,至于其家丁仆从轿夫等,则止步于皇城门两侧的耳房歇脚。
我闭目凝神,估算时候差不多了,闪开眼道:“汤饼,传旨左右监门卫即刻关闭宫门,南衙禁军搜查宫门各处耳房,察有聚众饮酒、赌博之辈,缴其酒壶、赌具,笞责五十,以儆效尤。”
待汤饼快步出去传旨,我方施施然起身:“更衣,准备上朝。”
轿夫开设赌局,是尽人皆知的秘密,甚至常有内监侍卫参与其中。我命禁军前往查赌,可说十拿九稳。
诸臣隐隐听得宫门被关闭,却不知缘故,难免惊惧失色。我如此雷厉风行的作为,这些惯于观风的公卿首先想到的是,我要清算刑家。
我照常主持朝会,临近退朝时,禁军统领禀奏:“臣启陛下,臣奉陛下旨意,查宫门耳房聚赌八十九人,双陆棋十一副及博戏赌筹若干。”
我看见几位臣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忍笑道:“朕此举,只为防微杜渐。聚赌事小,然祸患弥剧,诸卿不可不明其中道理。”
一众轿夫被我打得七荤八素,散朝后低阶吏官还好,可直接回家。只是苦了公卿重臣——大夏律四品以上衣绯服紫臣工,不准着朝服在市井徒步行走。
于是衮衮诸公只好回到朝房,各自想办法打道回府。
翌日,崔丞相不再乘轿,改坐羊车,鼻青脸肿的出现在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