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亲政
车辇摇摇前行,偶尔碾过碎石,猛烈晃动几下。
我被震醒,睁眼就见对面的刑太尉扶剑而坐,于是再次闭目假寐。
我被押解回宫后,太皇太后会随意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迟亲政大典。等待我的,便只有长久的幽禁。
我不免有些埋怨竟陵王,为何要触怒刑氏?为何又要轻身犯险!
暮宿行宫,寝殿内外戒备森严,汤圆汤饼虽被允许来服侍,可却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当晚明月在天,我独自坐在寝殿外的台阶上,庭院里站了十余责监视的侍卫,我旁若无人仰头望月,一下一下摸在腰间的紫金龙袋上。
接连两日的路程,都是如此。
到了第三日,眼看还有半日路程即到长安。
刑太尉瞥一眼正睡得香甜的我,武将出身坐了两日车辇终是难熬,于是换崔丞相进来监视。
崔煊在我对面的席上才坐下,我就抬起头,对他扬起嘴角,毫无睡意。
崔丞相稍稍躬身,低头不敢同我对视。
两日前在先帝享庙前,我拔剑欲自戕,崔丞相神色惶急不似作假。
我一根食指掀起窗帘,外面车辇碌碌的声音,足可遮住说话声。
“崔丞相,朕相信你同朕一样,是被太尉胁迫而来。”
崔煊惊讶翻开眼皮看我,双手手掌徐徐交叠于前额做谢罪状,可就是一言不发。
“政事堂和朝会上,丞相曾不止一次回护于朕,朕心如明镜。”
崔煊苦笑了下,就是不肯开口。
我用手扶在他膝上:“丞相也曾为士林翘楚,难道就甘心此生为刑氏走狗了?”
这一次崔煊索性闭上眼,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不再开口,只冷冷盯住崔煊,良久,辇车猛烈摇晃,崔煊下意识睁开双眼,就见我正冷然望着他的眼睛。
我将声音压低到不能再低:“丞相就算不计较个人身后名,也要为令郎崔子梓着想。”
崔煊眉心轻动,终于不再闭目养神或避开我的视线。
我心中狂跳,长久以来怀疑的一件事,或许可以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我装作面色恬淡,笑对他道:“清河崔氏门阀氏族,就算崔子梓英年早逝,丞相若还想过继宗子当不费吹灰之力。可丞相知道,这亲子和宗子总是不同!”
崔煊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痕。
我从文庙就开始怀疑崔子梓与崔煊的关系。崔子梓精明圆滑毕肖崔煊,容貌也有几分相似。兼之丞相夫人郭氏好妒,所以崔子梓极有可能是崔煊不敢承认的儿子。
我不等他辩驳,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是朕祖母,朕与刑岳情同手足!丞相细思,朕就算被夺权软禁,可若因泄愤杀一士子,岂不等同儿戏!”
崔煊呼吸紧促,长久浸淫官场,他清楚他眼下的处境有多艰险。虽说天家无情,可也只是在争逐权力之时暴发的无情,待尘埃落定后,置身其中的外人总免不得因离间人家亲骨血而遭殃!
“陛下……有何吩咐?”他艰难道。
我拔下固定头发的银质发簪,不理会披散下来的长发:“竟陵王在明德门外设帐,辇车经过时命人将发簪给他。”这是华妃发簪,我因喜其素洁,守陵时一直佩戴。
崔煊无声的接过发簪,纳入袖中。我继续闭目,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
车辇前行一段突然停住,我知道已至明德门外,我看一眼崔煊,突然大声道:“停下,朕的发簪不见了!”
刑太尉闻声进来,崔煊适时出去。
我披头散发,高声道:“朕的发簪……”
我话还没说完,刑天出手点了我哑穴,我张了张嘴,再发不出一个音。
不知过了多久,车辇平稳前行,我心知已行上朱雀大街。从车中可清晰听见外间的熙攘喧嚣,愈显我被囚禁的凄惨。从明德门到朱雀门,平日看来不短的路程,今日却似倏忽即过。
辇车在经过一段平稳匀速前行后,突然停住。我知道辇车已到朱雀门外,眼看就要进到宫城,我冷汗和泪水交相肆流,难道就此结束了么?
我绝望的闭上眼,把手伸进金紫龙袋,手指尖碰触到药丸……
“皇上就在这车辇里!”杜亦拙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立时嘈杂声袭来,我懵然睁开眼——我们一路车马行了三日,可杜亦拙和唐紫雕翻山越岭,竟赶在我们之前抵达长安。一路艰险想也可知!
“吾等为国子监学子,求见天子!”
刑天先制住我,方扬声道:“外面何事?”
崔煊自外道:“阁下,国子监士子们围了车辇。”
“听闻丞相和太尉奉请天子亲政,臣等求见陛下。”这是崔子梓的声音。
崔煊轻叱:“给我回家!”
唐紫雕高喊道:“恭请皇上行亲政大典!”
我命内秘阁在坊间风传我遭软禁,即将禅位给刑太尉,我这乌鸦嘴竟险些成真!
民众将灾荒归咎于连年征战,厌战情绪空前高涨,因此早激起民愤,此刻听说我在车辇中,于是将前方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刑太尉沉声道:“命金吾卫驱散人群!”
崔煊说道:“臣恐金吾卫无能为力……”
尚未说完就听后方传来马儿嘶鸣,带有极重南梁口音的清越男声响起:“臣大梁竟陵王梁大业,拜见北夏皇帝!恭请陛下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