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解梦
“朕梦见的是先帝圣容!”我改口的同时还不忘瞪刑岳一眼。
我继续问太常寺卿:“朕梦见先帝圣容对朕流泪,故此请二卿为朕解梦。”
太常寺卿垂眸,佯作沉思半晌,跪下道:“陛下恕罪,这恐怕是先帝在责陛下不孝!陛下为先帝遗子,从未于先帝膝下承欢。去岁及冠之年本当谒陵,而陛下竟迟延到今日!”
“无稽之谈!”刑岳怒叱道,“皇上来谒陵,已是向先帝尽孝,先帝又如何会见责于……”
可惜他话才说到一半,我已举袖掩面、嚎啕大哭。
“陛下!”文武百官见状,皆惶恐叩首。
我边哭边从两袖的空隙望出去,此刻偏殿中只有刑岳站在俯伏的众卿中,如鹤立鸡群。他无所顾忌望向我,眼中迷雾逐渐退散化为清明,随即流露出洞察我意后的无奈。
我无视刑岳,否则这戏就真演不下去了。
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朕降世之日,先帝已崩多时。朕从未在先帝膝前尽孝,难怪先帝责朕不孝!百姓逢父丧尚须守孝三年,朕要为先帝守陵二十七日,以赎不孝之罪!”
众卿面面相觑,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如何是好”“陛下不可”的沸议。
崔丞相闻言先是一愣,细眼轻眨两下,便识相的垂头俯伏。他是朝臣中为数不多洞察我已身陷危局的人。
“臣启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于此守陵,朝政委于何人?”御史大夫裴大明突然问道,与此同时刑岳向他投去一记凌厉眼刀。
我以袖颜面,抽噎声更似冷笑:“内事自有两宫太后做主,外事听命于崔丞相和刑大将军。”
我站起身,绕过刑岳,臣工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朕意已决!诸卿可自行下山,再有谏者便是陷朕于不孝!”
我走进先帝享殿,仰头直视先帝圣容,脸上毫无悲戚之色。
日已过午,阳光斜照进殿,在地上拖出一道不长不短的斜影。我侧头,看见平行的两道身影。
影子前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我头也不回道:“朕还以为同先帝建立了天人感应,谁料是大将军跑来作祟!”
“皇上,随臣回去!”
我转过身歪头看他:“大将军在同谁说话?”
刑岳不敢置信,暴怒转身像是要走,可旋即转回对我重重跪地:“陛下!臣请陛下回宫!”
我被他这举动惊得后退两步,想了想才明白刑岳错会了我的意思——先帝在上,我刚刚问出的那句话,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刑岳一向自矜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等闲不会被激怒,可一旦怒了就是雷霆万钧。
“皇上莫再自作聪明了!百官回朝,你一个人留在先帝陵寝算怎么回事!这平陵,又能比宫城中安全多少?我今日把话挑明,你留下不是为先帝尽孝,而是不敢回宫!你唯恐南梁宣战,朝中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
我垂眸,冷静看着暴怒的刑岳,往常都是我被激怒而他保持平静,今日却发生翻转。
刑岳叩首在地:“臣以性命担保,必保皇上万全!”他抬起头,强压怒火劝道,“只有在未央宫,我才能保你万全。可在这深山里,万一……回宫吧,石奴!”
“然后呢?在你的保护下全须全尾的被封个‘安乐侯’‘退思王’,软禁在深宫一隅,苟且忍辱偷生?”我反问道,笑着摇头。难道刑岳以为我躲来先帝陵寝,只为逃避生死?那他未免也把我看得太轻了!
无论结局如何,刑岳今日所言我不是不感动。他既已将话挑明,我也决定开诚布公。
我抬袖示意他起身,难得认真:“表哥误会。朕适才没有责表哥礼数不周之意,朕是真的在问,你在同谁说话?是皇帝、还是石奴?”
刑岳张了张嘴,多年来他一直在回避的事情,被我轻巧地一语道破。
“表哥一心保护的,是石奴,而非皇帝!这些年你始终把石奴和皇帝分得很开,在你眼里石奴是石奴、皇帝是皇帝。你视石奴为弟,可同时又要损害皇帝的君威。表哥,石奴本就是皇帝!如何分得开?”
我说到后来,无奈的笑了。刑岳自欺欺人,就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如此,臣现在敢问皇帝,留在帝陵意欲何为?”
我转身仰视先帝圣容,跪在蒲团上。
“表哥传授剑术时曾说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表哥还说权术如剑术!所以大夏社稷若自朕手中丢失,朕唯有在先帝陵寝前以死谢罪!”
我没说实话。
梁夏交恶,若我还在宫里,必遭刑氏软禁。可我暂驻先帝陵寝,如遇情势危急,我至少还可奋力一搏——不到最后一刻,我怎能轻言放弃?
“大将军请回吧!”我冷然吩咐一声,拈香礼拜先帝。
我拱臂敬香,四周弥漫着烛油香火的刺鼻气味,我一下一下的拜下去再起身,偶然扭头,地上已再无刑岳的影子。
自那日起,我便在平陵的山上住下了。
无论是我同百官约下的二十七日,还是我告诉华妃的半月为期,都只是拖延回宫的虚数罢了。我不准汤圆、汤饼在我面前提说时日,如逃避现实一般在山间玩得不亦乐乎。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我久居禁宫,从未品味过山间野趣。帝陵万年吉地禁猎,飞禽走兽不计其数。于是我每日里携了睢阳弓、苏合弹进山捕猎。偶尔捡拾山果就酒来喝,天气晴好时则目送夕阳、登高长啸。
然而这般今朝有酒式的自我迷醉,骗不得时间。每一次的日升月沉、昼夜更替,是明摆在我面前无可逃避的现实。
某日我依旧到先帝享殿拈香行礼,汤圆禀道:“主君,昨日有人在山下窥伺,奴才恐……”
“你怕什么!”我跪于拜毡上,双目微阖,“太皇太后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动朕。”
“可南梁至今毫无动静。”
我拜过后站起身,不疾不徐道:“才刚过去十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