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冰释
和妃面色恬淡,依礼谢恩。
“霜橙,服侍娘娘去更衣。”我吩咐一声,佯作没察觉她眼中的失意。
和妃回来时,我正调匀彩墨,耳畔听得沙沙声,步仙袍幅摆过宽,后裾拖在五六步开外。
我循声望过,她皮肤如雪几近透明,穿上这一身浓绿,倒像雪下绿芹。
“不错!”我点头,发自真心赞道。
和妃环视北阁,望见小侍监新换的雕刻作莲花的凝冰,不禁问道:“皇上准备在这里作画?”
“午后暑热,在外面画不得几笔墨汁就干了。”我低头调墨,随口道,“你若心仪未央宫中哪一处景致,朕添作背景即可。”
半晌没有答言,我不禁抬眸,就见她半低着头,眼底满怀依依之情。
我轻声问:“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石头城南有一池春湖,湖水缥碧可见游鱼细石,湖畔草木经冬不凋……”
“不必说了!朕已知道。”我放下调墨的毛笔,借以掩饰胸口剧痛。
和妃见我成竹在胸,难免讶异:“皇上见过?”问出的同时她随即摇头,情知我不可能到过南梁石头城。
我盯住素白画绢:“待朕画出来,你再看似也不似。”
我让她稍稍侧身而立,先用淡墨定好画面格局,而后换一支画笔调出深浅不一的蓝绿色调。
午后庭院蝉鸣躁动,然北阁寝殿里静若无人,只听得滴漏声声,还有我和她浅浅的呼吸声——和妃对我积怨已久,我不能甫一召见就迫她谅解,只有先让她熟悉我的气息。
我于调墨中偶一抬眸,发现和妃也正看向我,她眼神稍有怯意,我报以一笑:“累了么?朕同你说说话,就不觉累了。”
她不及思索,点了下头。
“原先你在闺中时,欢喜吃什么?”
“荔枝、杨梅,还有阿娘亲手做的鲈鱼莼羹……”
我问:“宁儿,可是想念家中阿娘了?”
她沉默良久,正在我以为得不到她答言时说道:“臣妾阿娘去年年初仙逝,主上和父兄不准臣妾守孝……”
我震惊抬头,刚好看见一滴泪水从她眼睑划过,难怪她总是素白裙袍、银玉簪饰,原来竟是在为母亲守孝!
我张了张嘴,声音愈发轻柔:“宁儿觉得委屈?”
她轻点头,或许想到遣嫁前向父兄还有梁皇的哀哀求乞,樱粉色的双唇抿紧成一道弧线。
我继续说道:“朕委屈了,通常舞剑开解胸襟。你若委屈了,如何开解?”
“皇上也会委屈?”她歪头看我,“比如今日下罪己诏?”
我不直接回答:“世人皆会委屈。”
“臣妾想阿娘时,就会数星星。石头城中星汉灿烂,臣妾于闺房榻上,仰望轩窗数星星,数着数着,阿娘就会进到臣妾梦中……”
我手下一颤,险些弄脏画绢,我忙投笔。我那舅父梁皇和我一样,都是混账!
“皇上可是画好了?”
短短两个时辰当然不可能完成,不过人物、景致色彩涂抹匀停,只欠细处勾勒点缀。看看天色,再过一会儿就快掌灯了。
我看一眼的画卷,还算满意。
冰雕莲花已消融得看不出初始的棱角,我拿起浸在融化为冰水中的鲛帕,漫不经心擦拭沾染于手的墨彩:“已近完成,宁儿过来看看朕画功如何?”
和妃闻言就要来看,却因久立,才一迈步身子就失控的向前栽倒。
“小心!”我疾步冲上扶她,她惊惶中用力摁在我手掌上,伤处迸裂,鲜血染红了白叠布。
“皇上!”和妃双手捧住我左手,我疼得说不出话,只向她摇头示意她低声说话。
待忍过几乎窒息的剧痛后,我发现我们竟已相对跪坐。
“皇上为何要溶血于墨,书写罪己诏?”她被刚刚一幕,吓得脸色苍白。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说道:“天降灾祸,朕要揽过错于一身。不如此,何以要让上苍和臣民都知道,朕痛悔己过?”
我缓缓收拢手掌,不再让她看见鲜血淋漓:“朕可以用罪己诏的方式,让天下子民共睹朕痛悔之心。可是朕却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求得宁儿的原谅?”
她面色遽变,唇角微动,可就是不肯吐露一字。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心下暗叹,述说起过往。
“朕年幼时曾遭变故,朕现在还记得,大雨滂沱中,只有吴盐在疾风骤雨中守护朕……”
听我提起吴盐,和妃难掩惊讶。
“自那之后,朕不敢轻信任何人,唯独对吴盐视之如母、言听计从。大婚前夕,朕于崇仁坊遇刺,是吴盐透露了朕的行踪,她……是南梁间者!”
和妃眼神如火苗蹿动,倏忽明灭:“皇上设和妃位、禁足臣妾,都是因梁皇派遣间者之故而迁怒臣妾?!”
我黯然:“朕当时,从未虑及你的无辜。”
“皇上为何现下突然想到臣妾无辜?是因大梁使节出使之故?”
我知道,这是她最介意的事,矢口否认:“怎会?朕确是因梁使之故而想起你,但有皇太后出面催请借粮,朕今日所为只想与你冰释前嫌。”
和妃低头沉吟不语,我叹息着拉起她手,她想推拒,但在看见我掌心血迹后便没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