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海的王者
如果说生命是一条有微小厚度“曲线”,无数个生命连接在一起就能构成一个空间;如果将这个空间沿着某条直线无限地拉伸下去,那么什么都是永无止境的。
谁都不能缺少,因为缺失了哪怕一个个体,这条直线就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一个生命的出现,都有一个恰当的理由,都因为必定有东西需要他们的守护。所以谁也没必要问所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没必要问你到底在为了守护什么而努力。意义这东西,永远都是存在的,它就在哪里,只不过你可能还没有发现。
那还有谁敢说自己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呢?生命是人生最大的谜,当然,最好的解谜人就是自己,也只是你自己。
一爱即祸,爱即恨
一个夏天的夜晚,李铭欲一直在梦里重复看着这样一个片段——大海苍茫,滔天的海浪把天地都晕成一片深灰,一切都没有声音,安静得诡异,让人感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凄凉,不可名状的凄凉。远远地,他看到了一块黑色的礁石,上面隐隐有一个淡蓝色的人影。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感觉到一股仅属于王者的孤傲。青黑色的迷雾从海水中弥漫开来,笼罩了梦境里的一切,一片迷茫中,一缕一缕有着水晶般光泽的深蓝色的长发顺着那块礁石在海里散开,厚重的颜色在这样的世界里流光溢彩,让他竟不能移开目光。他看到,礁石上的那个人回过头来看他……那是一张苍凉绝艳的脸,惊艳地一现竟能让人无法呼吸。但是那张脸的皮肤苍白得仿佛没有颜色,妖异地上挑着的眼睛没有神采,只能看到寂灭之后的空洞。李铭欲的心猛地被揪了起来,疼得撕心裂肺。他不敢去看那个人,但是却根本无法移开目光。那人看着他,然后淡淡地笑,笑得令人心痛,令人痛得想冲上去将她拥进怀里,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何止是天与地,那是越不过的世界之间的距离……
他一次一次在胸口的疼痛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又无法控制地再次入睡。这样的重复让他筋疲力尽,甚至连逼迫自己醒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晨三点,他还是醒了过来,浑身上下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空洞感。他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着做过的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一片一片淹没了他的压抑的颜色。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空调的温度调到最低,慢慢翻身起来,挪到窗台上坐下。
李铭欲抱着双腿,冷风从背后渗进身体,全身都好像没了温度——原来他出了这么多汗。这个时候窗外还是黑色的一片,他只能看到远处灯塔的一点光亮。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无比熟悉的海水,他竟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只是他说不出来。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但是李铭欲依然非常清醒。他把头埋在臂间,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他听见隔壁卧室的门打开了,是姐姐轻轻的脚步声。十分钟之后,另一扇门打开,粗重的呼吸声传出来,让他不由地咬了咬牙齿。他抬起头,看到了外面阴沉的天,以及变成深灰色的海水,觉得一阵恐慌。
李铭欲随后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从椅子上抓起昨天脱下来的衣服两下套上。他从地上提起书包,一步跨到门口,就在要压下把手的时候,他迟疑一下,但仍拉开了门。
他爸爸正在看电视,听到这边房门打开的声音,焦虑而急躁的呼吸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妈【和谐】的,那帮狗丆【和谐】日【和谐】的早该完蛋。”他爸爸终于还是把这句话吼了出来。
本来李铭欲是不想知道原由的,可是他被什么自己感觉不到的力量驱使着,几步走到客厅,问道:“怎么了?”
他爸爸的脸色由激愤骤然变得阴郁,恶狠狠地瞟了一眼李铭欲,皱着眉吼道:“背单词去,管那么多干啥?!”随后是一阵摇头叹气。他“啪”地一声关了电视,然后一把扔了遥控器,一脸失望地靠在沙发里。
李铭欲上高一的姐姐李瑞菲坐在饭桌前,静静地看着爸爸,一动不动。李铭欲一顿,藏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握紧。
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李铭欲感觉到身上满是滚烫的刺痛。
他的理智还是在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次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然后一把抄起地上的书包,冷冷地说:“我现在就上学去,不吃饭了。”
摔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了爸爸从沙发跳起来的声音,然后一个玻璃杯就在他身后的防盗门内侧摔碎了。如果李铭欲关门的动作不够快,中考就不用考了。
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几颗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了,她仔细检查了雨伞,确定没有损坏之后飞快地收好,用手挡在头顶,向李铭欲追去。
大雨冲散了浓雾,但是用一片彻底的灰白、打在人身上的疼痛,还有不间断的巨响把这个城市更牢固地困在阴影之下,仿佛能阻断所有的连接。一个姐姐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刻变得如此渺小,完全可以忽略。
淹没城市的大雨在李铭欲的脚踏入课室的瞬间停止了,空留下压抑的乌云和闪电。这种景象分外诡异,但他也没有过多地留意,只是当自己今天倒霉而已。已经适应刚才的灰绿色的眼睛突然被炫目的白光刺中,带起了他全身的刺痒。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睛,好像若无其事。教室的温度比外面高许多,又开了风扇,李铭欲只是站在门口也一下子感觉到了来自每一个毛孔的钝痛。他摇摇头,深呼吸,努力赶走了呕吐的感觉。
他整个人已经湿得像是用水做的了,可是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只是木然地进了教室,木然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那是最后一排一个靠窗的座位,没有人过来将窗户关上,所以桌面上以及地上的书全部都被泡得发烂了。
李铭欲抹掉了即将流进眼睛的雨水,甩在地上,低着头拉开了自己的椅子,刚刚坐下时,又站了起来,伸手把桌面上已经成为一堆烂纸的书本扒到地上,又一脚踢开了地上的纸张。湿透的纸被他这两个动作彻底摧毁,化为一堆堆不同颜色的纸浆在粘在地上。几块糜烂的纸片也牢牢粘着地面,随着他脚的踩动发出令人作呕的“扑哧”声。
湿发粘在脸上,仿佛印出了几道很奇怪的花纹,他伸手撩开挡着眼睛的发丝,但没有注意到被他拨动了的头发又慢慢地回归到了初始的位置。
他低着头,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在桌面上铺开,却用余光轻轻地扫了扫坐在他左边的那个女孩子。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她和自己的人生就可能再无交集。李铭欲逐渐放慢了手下的动作,像是要留住这每一刻。
他敢说,高未灵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此刻,那个没有穿校服的叫高未灵的女生,正从书包里掏出一包抽拉式纸巾递给李铭欲。她的脸上有着温婉如莲花的轻轻的微笑,周身是一种温柔而有力的气场。这和以往那个高傲的她……是一个人吗……
李铭欲终于抬起了头,一时间慌了手脚。“……”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但是手就这样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因着了凉而呈现青白色的脸慢慢地泛出了一点血色。他从来没想到,高未灵竟然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对他这样。这个简单的动作是他幻想了数万遍的,但是当它真的发生了他反到无法接受。
高未灵看着他轻轻地笑出声来。她永远都是这样轻轻的,但是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臣服,还心甘情愿,只是她以前的笑带着凌人的高傲,但是现在的笑意,是温柔的,放下了一切架子和偏见。也许高未灵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李铭欲一样没有,但是他真的愿意有一天自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不再无所适从,不再像现在这样惶恐,不管是以何种身份。
也许……她本来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很体贴,都很温柔,包括对自己,只是自己没有发现?别说笑话了,她明明一直高高在上,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这么关注。李铭欲自嘲。
说真的,高未灵的长相不是非常的美,但是她有只属于舞者、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隐忍的傲气。她是一个古典舞的特长生,其实她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考上了这个城市最好的舞蹈学校,只是她一直没有去那里上学。对于这一点她给同学的理由都是那边要等她初中毕业了才开始,但是李铭欲隐隐觉得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高未灵只是淡淡地微笑,把纸巾放在了他的桌面上。李铭欲反倒没有发现她的这个动作。
他明明已经适应了这种很亮的白光,可是他又感觉到眼睛的一阵异常的酸痛,像是要裂开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仅剩的一点水分都在拼命地冲向本就潮湿的空气里。眼皮也好像干了,每一次眨眼都伴随着一阵刺痛。这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日光灯发出的光本是一片均匀的亮白色,但是在酸痛快要开裂的眼睛中自动变化成一道道刺眼的强光,从每一根神经直入大脑,直到把人彻底逼疯。
尽管他对眼睛的伤早已麻木,但是对爸爸的恨正在成指数倍增长,只不过他一次次压住了恨意的决堤。
他从来都感觉不到父爱,和一个只给他留下黑色回忆的男人能谈什么爱?
只有失望,只有责骂,只有皮带和耳光,只有命令……
我恨你!
他神经质地突然一阵急促的呼吸,使劲咬着牙齿,尽全力压制着从心底里升腾起的恨意。
“赶快把你擦干,不然会生病的。”她的声音缓缓想起。李铭欲的心里骤然平静了,像是触电了一般。她又说,“你带了换的衣服没有啊?”李铭欲震了震,清醒过来,然后摇了摇头。他又一次怔住……
李铭欲只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没有了时间空间的概念,没有窗外尚未散去的乌云,没有惨白的闪电,没有刺眼的光芒……什么都不存在了……
那一个不过十几秒的场景让李铭欲牢牢记了一辈子。但是后来,等他回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无意识地抽出几张纸巾摁在身上,那一部分的衣服微微干了一点,但是周围的水分立刻漫过来。又湿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了异样。高未灵向来是班里的八卦集中点,就算她站的位置够高,她可以完全无视那些人,但是别的人做不到。而现在,高未灵和他这么一个从来都在以叛逆和欠扁示人的大众脸作出这样的举动,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头看。
他再去看高未灵的时候,她已经用侧脸对着他了,温润的侧面线条又一次被尖锐的傲气覆盖。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铭欲突然发觉自己完全清醒了,身上也腾起了一阵非常舒服的热量,衣服变干的速度明显快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现在这般清醒。
随着时间的推移,闪电发生的频率越来越小,天空也放晴了,刚才满天的乌云都消失得莫名其妙。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烂掉的树枝叶的甜腥味,还有淡淡的湿润,令人非常舒服。李铭欲的心境平和得很快,他在上午第二节课过后去储藏室拿来了拖把,把被他弄得一团糟的地面清干净。正待他转身离开时,高未灵突然起身,在他后面说:“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
李铭欲说:“没有啊。”他突然发现,自己听到她的声音时,已经没有那种慌乱的感觉了。高未灵察觉到了他表情的这一丝变化,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
“跟我出来一下。”她的手指轻轻扫了扫李铭欲半干的衣角,又道,“顺便带上点钱,你得再去买套衣服。”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穿过了周围的同学,没有人议论他们,甚至连一个投过来的眼神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