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幽御(4)
一圈已经几乎成形的月亮,绝望又孤立无援地挂在天空上,四周没有星辰,只有一片黑暗。
夜风从遥远的它处飞来,吹到天桥边,吹动她的头发,吹动她的黑风衣,吹动她的心。
在那一天之后,只有在夜晚,她才能出来走动。
她逐渐惧怕阳光,她逐渐丧失理智,她望着人类就像望着她的食物,她渴望杀戮,她渴望血,她渴望咬破他们的颈项,让红色的液体从肌肤的黑洞中涌出,涌出,涌入她的唇瓣,涌入她口中。
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不是人类了,她逐渐变为黑夜的生物,偶尔,她也会听见一些同样身处黑暗的人对她私语。
“等我杀死你,我的复活,就再无意义。”
千代沙纪望向夜色,喃语。
也许,那时我会选择死去,这本就是一次,不该有的复活。化为异类的她,也不愿在继续以这样的身份,活在这个她曾经热爱、却给予她绝望的世界。
她感受没有血腥味的风带给她宁静的感觉,直到她发觉,自己身旁出现了一人。
那是一位少女,在黑暗中影影绰绰。
千代视线转到那人身上,眼前模糊得可怕,让她根本无法看到那人的容貌和一切特征,但她知道那人是谁。
“我记住了你的味道,我是闻着味道找到你的。”黑影里,那位少女轻轻地说。
“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的黑暗,它吸引了我。”她的目光萦绕着千代,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女人身上黑暗的气息。
死亡,血腥与黑暗,原本就是她所喜爱的。
接着她眼神一黯道:“只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呢?”
千代用复杂的眼光打量少女,低低地冷笑起来:“小姑娘,你还不懂,这世上有取死之道的人太多,只是他们都没死。反而是那些弱小的人,像蝼蚁一样活着的存在,无辜受害的,不知有多少。”
浅见琉璃提着丸江的衣领把他拖到大厅时,信田的眸中开始燃烧起仇恨的怒焰。
丸江一瞥见这个穿着红姬衣裳的男人,就嚷嚷道:“你们没捉到幽御前?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你们还没捉到?”
丸江明白凑舜会保护着他,心已经安放下许多。
丸江虚胖的身体堆叠在座位上,肥肉纵横的脸上,充满了不愉快,他一坐下就絮絮叨叨地表达他的不满,“你们是怎么保护我的?整天把我锁在小黑屋里,早晚两顿饭,还有,那饭是人吃的吗?猪食吧?你看都把我饿瘦了。今晚你们还把我当成诱饵,陷我于险境,要不是老子逃得快,早就变成钩下亡魂了。还有,你这小姑娘,刚才怎么提着我领子拖我来啊,你当我没有腿吗?”
凑舜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您要是不乐意我们的保护,也可以现在出去啊。死了可别怪我们。”
丸江一噎,“那你们也该优待被害者啊。”
“胖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捉到幽御前?”浅见不客气地道。
凑舜勾起唇角,悠悠盯着丸江说:“还是说,你本来就知道幽御前是个女人。”
丸江肉一颤,转移视线,有些不自在地继续坐着,他把头一昂,想要强辩。
“没错,他是知道的。”信田恨声,他仇恨的视线紧紧缠绕着丸江,盯得丸江不得不垂下头,“他们,都知道幽御前是谁。但他们不说,他们也不敢说。”
凑舜垂下眸,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击。所有的线索在他心中串联。
当时夜已深沉,好色的板垣跟朋友一同离开夜店,女子孤身行走在巷子里,他们犯了不可告人的错误……夜晚,又是一切罪恶的掩护所,让阴我在自由的黑暗中暴露无遗,恶魔从心中破除桎梏,呼啸着冲向远方。
他忽然想明白了让信田仇恨,幽御前绝望的原因。
凑舜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停止了敲击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切,慢慢问:“为什么。”
信田压抑地闭上眼,以痛苦的姿态喃语,“因为罪。因为阴我。因为缠绕在人类身上的,与生具有的欲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开始静静地述说,那个痛苦的夜晚。那是个雨天,他以为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雨天。
他穿着侍应生的制服,端着酒盘,穿行在享受夜晚的自由的人群中。
夜世界的灯光,永远繁华而令人迷惑,灯光暧昧、奢华又明亮。女公关华丽的礼服,如蝶展露的美丽的翅膀,酒水溢出酒杯,她们或优雅或热情地劝酒,而客人盛情难拒,在享受着快乐的同时,更是杯杯见底。
这里是夜生活的国度,而他只是这里卑微的一员。
进入包厢的那一刻,信田在心里默念着念过千百遍的名字,“千代小姐。”
沙纪正陪着五个男人喝酒,即使以一敌五,但她的眼并没有混沌。她是南方之海的台柱,酒量早已练得极好。
她脸上虽笑着,笑容却有些勉强。信田的眼神,忽然凝固了。只见男人的咸猪手,正不断向沙纪进攻,沙纪以客气的微笑婉拒,但脏手依旧恬不知耻地往她身上凑。
“板垣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她不自在地说。
男人眯着眼睛笑,笑得色气满满,“千代小姐,我们也是老常客了,你何必拒绝呢。要知道,只要我们舒服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那边送酒的,傻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
信田想像英雄一般,冲上去拯救千代小姐,他全身愤怒地颤抖,无法抑止。但他没有冲上去,因为与客人口角或斗殴,很容易让他保不住自己的工作,他也并无胆量与口才,能够独自一人,撂倒这么多壮年男子。
他只能默默地,把酒送过去。
“您的酒。”他压抑着情绪,扯出僵硬的笑容,把酒送出后,快速地离开包厢。
他心里痛斥自己的懦弱,为自己感到可耻,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坐倒在走廊里,以愤怒又无可奈何的姿态。
俱乐部关门时,已经是凌晨,只是秋冬夜长,太阳还未升起。
“呐,我有两把伞,给你一把。”她微笑说。
雨哗啦哗啦地落着,他呆呆拿着伞,默默无语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夜晚空寂无人的天桥上,只有夜风猎猎地响。
“我本来只是想还完父亲的债,然后就离开俱乐部的。我尽心尽力地工作着,希望可以多挣些钱,然后等待这哪一天,找到一个心仪的人,跟他过一辈子。”她低声道,眼神有些许恍惚,似乎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