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 长安旧事 - 风止诺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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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

东宫南侧正门名曰重光,此时虽然正午刚过,天气已经有些寒凉,道旁榆树的叶子也开始变黄,虽有宫人时时打扫,还是免不了有些落叶落在地上,随着西风四处飘散。重光门门口站岗的卫士对枯黄的落叶目不斜视,手依旧紧紧握着腰间横刀的刀柄之上。

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紫袍从东宫内匆匆出来,他紧抿唇角,虽然年事已高,依旧步履矫健,大踏步地往重光门而来。若是陆澄在此一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当时中秋武延秀跑马差点惊到的当朝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凤阁侍郎张柬之。等候在门口的仆役见到自家郎主出来,赶忙迎上前来,正欲开口说话,只见那老者摆了摆手,低声道:“回去再说。”而后扶着仆役的手钻进自家的牛车之中。

牛车慢悠悠地启程,张柬之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刚才与太子见面的细节。

李显没有料到这位新晋宰相会来拜访自己,一边吩咐黄门准备坐具一边客套道:“早就听闻张相公大名,之前在朝会上一直无缘拜会,今日见到本人,果然不俗。”

张柬之性子刚正不阿,此时即使是太子恭维,也依旧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殿下厚爱,孟将愧不敢当。”他此时虽然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目光依旧锐利,此时他向四处一扫,又拱手道:“臣有下情容禀,不知殿下可否方便屏退宫人?”

李显听他这句要求,迟疑了一下,还是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殿中宫人也不多言语,鱼贯而出,并带上了门,此时殿内只剩下李显与张柬之两人。李显又道:“张相公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说吧。”

张柬之看向李显道:“请殿下恕臣冒昧,殿下是何人?”

李显一愣,脸上露出些不明所以的嗔怒:“张卿这是何意?”

张柬之笑了笑又道:“那么敢问殿下,圣人近来缠绵病榻,殿下身为人子可有在圣人榻前侍疾?”

李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从武则天身体不好不再参加朝会,除了二张兄弟以外,旁人几乎一律不见,李显作为武则天的儿子,也确实是数月没有见过母亲。此时被臣子点破,李显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开口道:“圣人生病,孤自然理应侍疾,但圣人信任,将朝政托付于孤,两位张卿侍奉圣人得力,也免去孤的后顾之忧。”

张柬之向前走了一步,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殿下真这么觉得?”

李显见张柬之言语之中似乎不像是母亲那边派过来试探口风的,一时有些狐疑,谨慎地说道:“张卿究竟想说什么?孤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若是张卿只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么恕孤不能奉陪。”

张柬之忽然行了一个大礼道:“殿下您是国祚传承,圣人百年之后,殿下便是兴复李唐的中兴之主,殿下重任在肩,难道会任由宵小作祟?”他已经明晃晃说道宵小了,所指向的意味之明显,李显不用多想就知道。他此时才确认此人应该是支持李唐王室的,不是武家的,也不是二张的人戒备之心稍微减弱了些,上前扶起张柬之道:“张相公年事已高,圣人器重,早年间狄文惠公也曾大力举荐,行此大礼,孤万万不能承受,张相公请坐。”

张柬之跽坐下来,看向李显道:“如今圣人被宵小蒙蔽,朝会大事,竟然由两个司户之子把持,岂不让别国笑我无人?殿下身为李唐正统,天命所系,竟然连见圣人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李显想到自己和弟弟李旦确实已经几个月没见过圣人的面,也不知病情如何,身体是否安泰,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张柬之见李显有些松动,又继续说道:“眼下圣人宠信二张似乎已成定局,任由此二獠在国家大事上指手画脚,于国无益,殿下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圣人年事已高,真是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殿下以为如何?”

李显有些惊讶,看向张柬之问道:“张相公难不成要,要清君侧?”他脑中闪过好几次前朝清君侧的例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张柬之见李显行事唯唯诺诺,瞻前顾后,自己百般暗示,竟然最后还是只得出一个清君侧的结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清君侧可以让圣主不再受到小人蒙蔽,清君侧又如何?”

李显不由四下看了看,仿佛又在确认四周无人,看向张柬之道:“张相公慎言,圣人依旧耳聪目明,蒙蔽也只是一时的,孤身为晚辈秉承孝道,背后说长者不敬,实在是有违孝道,有违孝道。”

张柬之知道李显在装糊涂,叹息道:“若是圣人包庇二张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殿下依旧有信心说圣人已经耳聪目明不会被蒙蔽吗?”

李显有些颓然,摇头道:“张相公好意,孤心知肚明,然而圣人长命百岁,孤这个太子便做上百年,若是行差踏错,孤家中上下数百口人将会如何?孤的兄长如何?孤的长子如何?张相公熟读经史,怕是比孤会更清楚历来清君侧,甚至更严重的,成功者几何?张相公不必多说,孤乏了,就不送张卿了。”

早年间武氏四子,长子弘二十三岁猝死,次子贤二十九岁被逼自尽,三子显被立为皇帝后仅仅五十五天就被废为庐陵王,垂拱四年因为越王贞,琅琊王冲谋反,李唐王室几乎被屠戮殆尽,再之后李显长子重润长女仙蕙因为私议朝政被赐死,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宫廷惊变,李显如同惊弓之鸟,在宫城之内,母亲正宫之侧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母亲震怒,自己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张柬之想到这里,不由又叹了一口气,他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于太子懦弱,但是结合他一路所经历的,有这样的小心谨慎,处处避让的心思倒也不稀奇。车轮声一声一声传入他的耳中,前路如何,张柬之不由也皱紧了眉头。

回到家中,书房已经有两位客人,张柬之来不及换衣服,这便关上了门向这两人行礼道:“崔侍郎,韦司录。”

崔玄暐与韦固也纷纷行礼,三人各自落座,张柬之也不客套,将刚才见过太子的事娓娓道来,等他说完,崔玄暐叹了好大一口气,开口道:“若是我去劝说殿下,说不定会有些转机。”

张柬之笑了笑摇头道:“眼下我们要人没人,要兵没兵,殿下迟疑在所难免,圣人毕竟临朝称制已久,朝中势力不可小觑,我们还是谨慎行事。”

韦固虽然职司不高,但因为出身京兆韦氏,跟如今的太子妃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在两位当朝大员面前也毫不逊色,开口道:“若是要成事,自然要先从禁军着手。眼下宫城由左右羽林统辖,若是我们想要成事,一定要想从两位羽林大将军着手,不过贸然调动宫中羽林,二张不傻,总能觉察出不对,所以我们还要卖他们一个人。”

张柬之捋了捋胡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的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执掌宫禁十数年,若是能争取到他,对我们自然大有裨益。早年我接替荆府长史的时候,碰到一个叫杨元琰的同乡,也是有大志向的,弓马娴熟,我也可以举荐他做右羽林将军,若是李多祚不成,我们也好有个牵制。之后我们再细细寻访些合适的好手安插为左右羽林将军,至于二张那边,我们尽可以将左羽林大将军给他们,有羽林将军架空他们,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应该无妨。”

韦固连连点头,忽然笑道:“这李多祚嘛,说不定我们争取他的机会更大些。”

崔玄暐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韦司录认识这位羽林大将军?”

韦固摇头道:“李大将军宿卫宫禁,韦某位卑言轻,哪里敢跟他攀交情,但是前阵子经手了一个案子,倒是跟他有些关系。”

室内两人听韦固讲完前因后果后,崔玄暐先拍手笑道:“这么说李大将军的幼子竟然还做起了出卖军情的生意?崔某人倒是听说了有个突厥人谋反,因为名字和姚元之一样所以圣人让他改名的事,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一桩公案。这样说来,我们有这个把柄在手,李多祚若是心疼儿子,自然是手到擒来。”

张柬之听完倒是良久不语,半晌才道:“如果那李家儿郎之后进了宫,那岂不是事涉太子?”

韦固也知道此时并不光彩,叹息道:“所以此案止于李承况,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经过此事,估计太子亲眷也不敢再做这种事了。”

张柬之依旧眉头紧锁,摇头道:“李多祚的事,我们还是再看看,不到特殊情况,我不愿意以这件事威胁他,况且他手握兵权,实在马虎大意不得,此时便作为我们的后手,若是以国家大义不成再做计较。”

张柬之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都是沉默。韦固想起另外一事,笑了笑缓和下气氛道:“要么怎么说我这手下是门福将,前两天查一个案子,碰到个道士,这人供出一个关于二张的消息。”

崔玄暐偷眼见张柬之依旧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于是先开口问道:“什么消息?买卖良田还是贪污受贿?”他知道韦固之前也办理过二张贪污的事,但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还是跟这个相关,那多半也不算什么特别的消息。

韦固摇头道:“自然不是,早年间张昌宗曾经找术士算过命,说他有帝王之相,前阵子他们兄弟劝说圣人在定州修建佛寺祈福,其实是为了那个术士所说的天下归心之兆。其心昭彰,有这件事做底,圣人若是再包庇他们二人,是否太说不过去了?”

张柬之听闻此言,眼中精光一闪,问道:“此言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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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融入了大量史料,或许读来有些枯燥,先科普下羽林,唐太宗设置左右屯营,高宗时期改为左右羽林军,武则天武周时期改为左右羽林卫。左右羽林对称,最高长官为羽林大将军,其下有三位羽林将军互相牵制,所以这也就是计划中,即使将二张的人任命为羽林大将军依旧不会太改变大局,因为其下还有三位羽林将军。

二张的父亲张希臧生前做官做到雍州司户,从七品下,后来因为二张得势所以追赠襄州刺史,张柬之讽刺二张身份地位,所以说他们是司户之子。

韦固出现在两位大佬的私会之中是我有意安排,但在武后时期,门阀士族的势力依旧很大,韦固出身京兆韦,其实算得上是门阀中比较出名的一族了,跟博陵崔都属于豪族,出现在此处也不算特别对比反差强烈。而张柬之出身的襄阳张氏,其实跟这两家比几乎完全没眼看。

资料来源:《资治通鉴》,《旧唐书?张行成传附二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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