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那这事真的就是意外?没有人真的杀了王公?就是他自己服用了丹药过量?”
陈广将自己的目光从鸡肉上收回来,看向陆澄。一行人大概问清楚了几个有嫌疑的人,最后王十一把王一娘叫过来的时候,王家这个鸡飞狗跳,回想起来都是噩梦。好在经过一上午,赵长庆已经把死者尸体分析得差不多,只差丹药和药金等物的原材料和死者呕吐物的对比。
李汝宁开口道:“正如王绪所言,杀掉王公,对他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不说弑父一事多么耸人听闻,王公过世,王绪身为长子要守孝三年,对他的仕途无益,他实在是没有道理做这件事。而王一娘当晚离开的时候王公还没有过世,所以也可以排除她的嫌疑。至于王十一,若是长兄弑父,对他的好处可能更大,他可以直接依靠他们太原王的力量门荫入仕了。”
陈广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鸡肉,这鸡肉烤的也是刚刚好,内里汁水丰富又鲜美,一点都不柴,三口两口吞下肚,又问道:“那有可能是王十一吗?某看他好像对自家大人死了这件事一点都不悲伤。”
陆澄摇头道:“若他有意栽赃嫁祸为何从王一娘和王公吵架说起,直接说王绪和王公吵架岂不是更容易?”
陈广道:“万一是他真没看见呢?就想着嫁祸给自己姊姊了,也未尝不可。”
陆澄笑了笑:“情理不通,不过我们在此处猜测无益,等长庆研究明白王公的死跟药金有没有关系就可以大概结案了吧,不过如果王公真是服用自己炼制的丹药而死的话,会不会是王绪硬逼着王公多吃了丹药呢?”
一旁摸摸吃饭的赵长庆此时抬头道:“那倒不会,看起来王公死状安详,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况且那丹药不小,很难想象王公不嚼就硬塞进嘴里。”
李汝宁想到一事,问道:“那么如果死者死前咀嚼过丹药,应该在牙齿间有所残留?你可有看到?”
陆澄跟着点了点头,将鸡肉蘸了蘸旁边的酱汁放入口中,看向赵长庆。赵长庆点头道:“贵人说的不错,属下检查了死者的口腔,在牙齿缝隙内侧看到些黑色的物质,多半就是嚼过丹药之后留下的残渣,不过死者生前呕吐过,所以也不是很确定。”
“死亡时间可以确认吗?”
“基本就是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昨晚屋子里很暖和,所以应该时辰更偏向于戌时。哦对了,属下看到床铺之上有些挣扎的痕迹,所以死者躺在床上的时候应该是活着的。”
陆澄又喝了一口胡麻粥,这家店胡麻粥熬的很浓稠,带着芝麻特有的香气,里面又加了糖,润肺止嗽,正适合这个时节吃。她几口下肚,只觉得肚腹之处一片暖洋洋的,开口道:“长庆说死者死于丹砂中毒,那先前我给你带的一些原材料是否都能引起丹砂毒?还是只有特定的药材才会?”
赵长庆皱了皱眉,思索道:“属下还没有仔细看过,但是依照死者的死状来看,似乎与水银一类有关,但是术士炼丹多加水银,想必也说明不了什么。”
李汝宁摇头道:“之前王绪跟我们说点石成金用的是三黄和铜,三黄就是雄黄、雌黄、砒黄,这些都不含水银,如果死者死于水银服用过量,那是否可以证明毒物并不来自于王绪的丹房?”
陆澄仔细回想王绪的说法,最后说道:“来旺说这丸药效力很大,不能一次吃很多,会不会是王景跟儿女吵架之后心绪不稳,忘记自己之前吃没吃过,多吃了一丸,继而导致摄入水银过多而后丹砂中毒?”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语速很快地说道:“来旺那时候跟我们说昨天早上王公吃了一丸,那么都到晚上了,怎么药盒还在几案上?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仆役去收拾郎主的房间吗?”
李汝宁看了陆澄一眼,忽然串起了这其中的关联:“如果来旺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我们只需要知道早上王公吃完丹药后,来旺或者其他人有没有将药盒收拾起来,而如果有的话,那么晚上的药盒再次被拿出来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王绪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王公的人,他或许应该见到了?”
陆澄连连点头,应声道:“那么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公会丹砂中毒,不错,长庆一会吃过饭你继续研究下王公体内是否有残余丹药或者什么其他的,跟他平时吃的那种是不是一致的。小景你一会去一趟王家,务必问清楚王绪和王一娘那个药盒是什么时候在的,当晚王公是否又吃了一枚丹药,以及来旺关于早上吃了丸药的口供。”
陈广没想到陆澄不打算自己亲自去问,看向陆澄道:“参军还有别的事要忙?”
陆澄夹了一筷子葵菜吃了,这葵菜样子特别,自带粘液,配上佐料却很清爽软糯。她听见陈广问话,摇头道:“不,你我还有七娘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神都近郊北山。
下清宫。
早在隋末就已经有老君庙与青牛观,分别供奉老子和老子所骑的青牛。唐高宗时敕建老君庙,改为上清宫,而青牛观与之对应改名下清宫。下清宫虽然不如上清宫那么出名,但依旧是道家圣地,陆澄等人吃过饭要来的,也这个下清宫。
拜李汝宁的身份和道袍所赐,陆澄很快就见到了下清宫的观主,这是个看不出年岁的老者,眉毛长得老长,搭在两边,颇有些道风仙骨的意味。他拈了个手诀微笑行礼道:“玄真道友来访,真是让小观蓬荜生辉。”
陆澄很久没听过李汝宁的道号,突然听这观主一说,还有些不真实感。几人寒暄两句,陆澄就开口问道:“听说最近下清宫来了一位姓陈的术士,可有此人?”
那观脸上动都没动一下,依旧微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小观人员驳杂,单说姓陈姓刘,实在不怎么好找,此人可有名号姓名?”
陆澄点头道:“此人姓陈,据称道号是长虚子,可有此人?”
观主招呼了一个小道士吩咐了两句,转头道:“贫道让他们去查查,只要是在我观登记的道士应该都能找到,几位远来是客,不如去殿中小坐片刻?”
陆澄有些担心这观主跟那长虚子蛇鼠一窝,但这下清宫虽然不如上清宫香火旺盛,但依旧很大,单凭她们和一个名字,要想在此处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于是只好悻悻地跟着李汝宁去那个什么大殿歇息。
好在一切都还顺利,没过多久,那小道士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一个道士一块过来,陆澄冷眼看着,此人年岁三十上下,留着一把长长的胡子,看着年轻,但有胡子显得稳重了不少,身量不高,实在有些平平无奇。
观主把人带到就退开了,陆澄等着李汝宁和这道士行了礼,这才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就是长虚子?俗家姓陈?”
那道士上下打量了陆澄一番,点头道:“不错,居士认识贫道?”
陆澄拱手道:“不敢,在下洛州廨司法参军事陆澄,敢问道长可曾认识景行坊王家郎君讳景的?”
长虚子神色一凝,迟疑道:“不知这位王家郎君怎么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珠不自觉地乱转,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陆澄不接他的话,点头道:“道长既然这么问,想必是认识这位王公的,不知你给王家郎君所提供的丹方是从何处得来的?”
长虚子皱了皱眉,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贫道王家郎君有过几面之缘,王居士是位虔诚的信徒,他近来身子可好?”
陆澄道:“此人今早已经过世了,身边有些丹药,据他家里人说,他按照你的丹房炼药,所以我们来此也是例行公事。”她这句话刚说完,没想到这长虚子一听说王景已死,向后一跳竟然直接向殿外跑去,陆澄有些瞠目结舌,叫道:“陈广!”
陈广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想逃跑,上前三步并作两步向那道士后颈抓去。没想到这长虚子身形倒很是灵活,他一时抓不着,冷眼看到一旁放着一个签筒,陈广一把拿过签筒,将一把签筹握在手中,将签筒直接向长虚子后心扔去。
只听“诶呦”一声,长虚子身子往前一仆,直接摔了个狗啃泥。陈广大踏步上前,将人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他们本来在大殿后面,这一番跑动,倒是跑到大殿前方了,一些信众不明所以,发出阵阵喧哗。
陆澄解下腰间的龟符向着人群一展示,大声道:“洛州廨办案,闲人避让!”此言一出,香客们都不由推搡着后退了一步,倒是留出一大片空地来。陈广趁此机会拽住长虚子的衣领将人带到背面,陆澄拱了拱手,一旁的几个道士也自觉维护秩序,隔绝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那长虚子磕了一下,鼻子都红了,头上的帽子也歪了,看起来甚是狼狈,叫道:“这王居士死了,可跟贫道没什么关系,你抓我干嘛呀?”
陆澄觉得好笑,叹道:“是你要跑的,不然澄也不会抓你,你跑什么?怕不是你心虚?”
长虚子“嘿”了一声,甩开陈广的手,自己理了理衣领,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配上他本来应该显得道风仙骨的长髯,多了几分滑稽:“我心虚什么,这方子虽然是我开的,但信不信是他的事,他如今出了事,只能说是他与我道门无缘,跟我倒是没什么关系的。”
陆澄摇了摇头,只觉得此人油嘴滑舌,不如诈他一诈,于是开口道:“你想必也知道大夫开药若是吃死了人也要负责的,跟你这种情况像不像?”
长虚子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张口就道:“谁能证明这方子是我提供的?他从不知什么地方得到了方子自己去炼,结果把自己炼死了,你来找我也没有用。”
陆澄知道主动权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上了,于是道:“可是这王公明明是拜托你买的材料亲自监督的炼丹过程,这一点王家上下都可以作证。况且若是现在去你的房间,恐怕王公给你的下一批买药的钱还在,你还要抵赖吗?”她很快想到之前王绪说王景去世的当天白天还取了数十贯钱给长虚子购买下一批的炼丹材料,若是长虚子想要骗钱,自然会牢牢把控原料的购买和炼制,故而有此一说。
长虚子果然上当,眼睛转了转,忽然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关宫闱的大事,你能不能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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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宫下清宫好像历史比较复杂,主要是参考了一些资料,不代表权威。
资料来源:微卫星《洛阳揽胜——下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