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露草·永诀(1)
“哇！”
望着恢宏的石门，乐无异发出一声惊叹。石门横亘在前，下连地根，上连山体，门上刻满浮雕，雕塑完整无缺，人皇神农、俊秀男女、芝兰玉树、鸟兽飞龙，一幅幅，一幕幕，哀怨悱恻，刻画入微。
这石门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坚固异常，被精密的机栝锁死，任乐无异皱眉苦思、来回摸索，也想不出开门之法。
阿阮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浮雕：“神农神上，司幽上仙，还有我……”
闻人羽望着浮雕：“这好像是一个故事？”
阿阮神思恍惚：“这上面是……我——巫山神女喜欢仙人司幽，向他吐露心意……司幽却不肯回应……过了不久，我就……抱恨死去了……”
“这不可能！”乐无异抱头呻吟，“到底怎么回事？我的脑子好乱！”
“浮雕上有一股灵力，可致人幻觉。”夏夷则上前一步，拽开乐无异，“此地种种异状，根源或在于此。”他一挥手，浮雕明亮起来，上面出现若干奇文怪字，或如鸟爪，或如蝌蚪。众人见所未见，均是大为迷惑。“这些字？”闻人羽扫视众人，“你们认识吗？怪模怪样的……”乐无异挠头：“到底是哪一国的文字？”
“此乃天界古语。”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乐无异抬头望去，大喜过望，冲口而出：“禺期！”
禺期飘浮虚空，若隐若现，目光注视浮雕，神情十分严峻。
众人无不惊喜，乐无异大声嚷嚷：“禺期，你、你怎么活了？”
“吾以身殉剑，死去多年，何来‘活了’之说？”
“前辈的身体似乎有些异样。”夏夷则说道。
“然也！吾为昭明斩断灵力，灵体涣散，溃不成形，浑浑噩噩藏于剑中，直到进入此间，灵力才稍稍凝聚。”乐无异伸手摸去，指尖掠过禺期，如过虚空，无遮无拦。“摸什么？”禺期白了乐无异一眼，又看向石门，“吾之凝聚成形，全赖剑心之力，如吾感应不差，昭明剑心就在门后，可惜灵力微弱。”
“禺期前辈，”闻人羽说道，“这些‘天界古语’，你认识吗？”
“当年天界确实有些仙神以此记事，吾大体认得。”禺期扫视片刻，转眼看向阿阮，“此事繁复难言，吾若道出，汝等未必肯信。也罢，天界古语，本是诸神灵力凝结，可为文字，也可为话语，吾使其自语，汝等一听便知。”他一挥手，浮雕发光，一个雄浑浩大的声音忽然响起。
“生者有时尽，逝者永难追……这茫茫浮世，万物皆有尽期，生老病死、悲欢聚散，纵是仙神，又何曾例外……”
“神农神上！”阿阮又惊又喜，“这是神农神上的声音。”
众人肃然起敬，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月缺尚能盈、冰消尚可凝，而余座下巫山神女……却将长眠于斯，永世不复得见……”
众人均是一惊，阿阮脸色惨白，下意识上前一步，喃喃道：“神上，我在这里呀，我……我明明就在这里！”
夏夷则见她困惑，也觉揪心，伸出一手，将阿阮的手紧紧握住。
神农的声音仍在鸣响：“当年，天柱倾覆之灾初平，大地生灵凋敝。地皇女娲以土为质，将命魂牵引其中，人类鸟兽始才诞生。
“然大地生灵无数，以女娲神力广大，亦不免渐生疲惫。余因而另谋创生之法，遂以辟邪之骨制造一具仙人躯体，然而法力所限，无法使其具备情志。此时，恰逢昭明崩碎，余察觉剑心有化灵之兆。可惜剑心业已碎裂，不复当初。余向伏羲索取剑心，以神力将其拼合，并置入仙人体内。仙人自此方有知觉七情，一如常人……因其常往下界游玩，尤喜巫山山水，故获赐名巫山神女……
“神女昳丽聪慧，深得众仙神喜爱……可惜，剑心代替魂魄，违逆自然天道，终非长久之计……或许因为心绪起伏，神女体内剑心重又四散……余百般补救而不得，终究只得坐视其衰竭而亡……余弹指之间，令其诞生又复夭折，历经世间诸苦……可见仙神若有一念之私，便将贻害无穷……”
“神上，到最后，你果然后悔造出了我吗？”阿阮喃喃，眼中如有泪光。
“神女既殁，余念其生前留恋巫山草木，便将‘三世镜’封入此石，佐之神力，以神女生前种种忆念为基，于巫山山体内修成神女墓……
“念之愿其死复生，东流万代无回水……余以一线神念驻留此地，愿同经历桑田沧海，以全心头憾恨……悲夫世间生死，百身莫代，万劫难赎……汝无魂无魄，难及泉乡，未知归于何处。汝若有灵，可愿相告？尚享，吾女。”
神农说完，浮雕上的文字也暗淡消失。
便是上古三皇，亦有如此黯然伤怀之时，众人一时沉默难言。
片刻，闻人羽打破沉默：“禺期前辈，关于阮妹妹身世，你还知道什么？”
“吾之猜测，难以佐证。”禺期连连摇头，“不过，三世镜能知前生后世……”
话没说完，阿阮伸出素白小手，按上浮雕石壁。
刹那间，她的手上发出淡绿灵光，注入石壁，金光大盛。
阿阮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心口的芝草纹章碧绿醒目，磅礴的灵力从浮雕中涌出，吹得阿阮衣裙纷飞。
众人大惊失色，夏夷则顶着灵力洪流，试图上前拉住阿阮，却为禺期拦阻：“别去！你就不怕迷失于往世记忆，再也不能确认自己是谁？！”
夏夷则一顿，复又冲上，按住阿阮肩头，将她向后带去。
可惜到底晚了一瞬。
灵光散灭，阿阮闭紧双眼，秀眉微微颤抖，过了片刻，金光彻底淡去，她挪开手，张开双眼，眼中茫然失神。
她回过身，看向夏夷则：“你……是……”
夏夷则瞬间面色惨白：“你是谁？你是巫山神女？”
阿阮扶额，茫然思索：“我是……我……”她似乎陷入自我争斗，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咬牙道，“不，不对！我不是巫山神女！那些是已经过去的……神女的记忆……不是我……”终于抬起头，看向夷则，眼神恢复清亮，“我是阿阮……对吧，夷则？”
夏夷则眼中光华细碎，一把将阿阮拥入怀中。
乐无异和闻人羽这才放下心来。
片刻，阿阮收拾好心绪，向众人道：“大家跟我来。这扇门，我来开。”
“你？你会开这门？”闻人羽吃惊。
阿阮点头：“我会。但是，不管一会儿看到什么，请大家都不要怕我……好不好？”说着，阿阮伸手，按上石门。绿光迸发，声如雷鸣，两扇巨门从中分开，强烈的白光喷薄而出，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过了片刻，忽听阿阮说道：“行了！”
强光应声消散，众人举目望去，无不张口结舌。
偌大的石厅中，布满无数个“阿阮”，有的站立，有的盘坐，有的横躺在地，有的悬在空中——每一个“阿阮”都与七彩藤蔓相连，盘根错节，生机盎然，每一个“阿阮”都低眉垂目，纹丝不动，神态恬淡天真，仿佛沉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