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铁木·螺舟(4)

其他三人不觉微笑。杂耍团的妖怪也赶了过来，辟尘抚摸木材，惊讶道：“恩公，你真的弄到手啦，这木头真怪，凉沁沁的，不像木头，倒像是铁器。”

夏夷则问道：“船要造几天？”

“一个月吧！”乐无异回答。

“这么久？”夏夷则大皱眉头，“流月城大举投放断魂草，多耽搁一日，多一分风险。”

“如果帮手足够……”乐无异掐指一算，“可以缩短十天。”

夏夷则沉默不语，眼中的失望遮掩不住。

“我们来帮手吧！”团子闷声闷气地说，“前任团长大人造偃甲，我们帮过不少忙，平时船上偃甲坏了，也都是自己修。”

“那就好，这样一来，或许十天便可。”乐无异道。

夏夷则点一点头，伸手拍了拍铁梨木：“这木头如此古怪，你要如何解开？”

“本有偃师解玉法，可是耗时费力，木材损耗也大。如今我有金精在手，金克木，用‘金精分裂术’，就是瑶池的玉树也能分开。”

“如此甚好。”夏夷则说道，“都来帮忙，进度越快越好。”

“好！”乐无异招呼群妖，“把木头搬那边去，我们先在这儿建一座偃甲工场，再去那边搭建一个船坞。”又取出钱袋和一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这是材料清单，闻人、夷则，你们带阿阮去集市采买，宁多勿少，以防损耗。”

闻人羽接过清单和钱袋，自与夏、阮二人入城采买。

西域之行途中，谢衣送了乐无异一套打造偃甲的工具，统统藏在桃源仙居。此时全都搬了出来，乐无异召出偃甲，分解奇木，立起高炉，熔炼金铁，群妖前后相助，忙得热火朝天。

造船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惊动全城。众人听说有人用船厂里切不开、搬不动的怪木头造船，都是大为好奇，上至士人淑女、下至贩夫走卒，另有胡商番客，都来海边围观，一连数日，络绎不绝。

何伟璋也混入人群偷瞧，骇然发现——铁梨木到了乐无异手里，刨锯分解，大小厚薄无不随心所欲。他又惊又怒，可又不知这小子如何做到，其他工序乐无异任人观摩，唯独分解铁梨木用墙遮挡，墙后金霞流动、木板随之送出。何伟璋心痒难煞、坐立不安，只当乐无异故意藏私，浑不知这是为了防范金精伤人，一时间，对乐无异越发嫉恨。可他行商多年，也有眼力，知道这等异人招惹不起，纵然心下不甘，也只得咬牙忍下。

四人率领群妖，日以继夜，不过数日，搭好龙骨框架，螺舟显露雏形。

是日傍晚，乐无异眼看众人流露疲态，下令休息一晚。其他人携群妖回“竹笋包子号”休息，乐无异独自留在海边看守工场。

他巡逻一周，放出偃甲，警戒四方，自己躺在螺舟旁，迷迷糊糊，不觉入睡。

睡了不知多久，忽听咕咕声响，登时挺身惊醒，回头望去，星斗漫天，远方大海起伏，有如一块光滑无比的绸缎。螺舟就在身边，船身若干窟窿漆黑深邃，仿佛海龙头颅，年久岁深，只剩下一具骷髅。

霎时之间，乐无异生出一种出尘之意，仿佛茫茫星空，浩瀚宇宙之下，唯余自己一人。那是一种自有人类以来，亘古长存的人的孤独寂寞。

这种孤独寂寞，父母宽慰不了，闻人羽缓解不了，夷则、阿阮……甚至谢衣，都无法让这种孤独寂寞消失。

乐无异坐在地上，怀抱双臂，默然无语。

“唧唧……”叫声从旁传来，乐无异扭头看去，却是小黄。

自从进入大海，鲲鹏任意遨游，食料永不匮乏，故而生长奇快，身上的黄毛也褪去大半，长出蓝白相间、亮如珠玉的美丽羽毛，此刻望着主人，目如电闪，神情高傲。

“小黄。”乐无异叹了口气，抚摸鲲鹏的羽毛，“你长大啦，唉，日子过得真快。”

小黄唧唧两声，权作回答。

“我真羡慕你，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用想，简简单单开开心心……”乐无异絮絮叨叨，“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总觉得日子无穷无尽，会永远那样重复下去。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去西域的那些时日，当真一旦过去，就永不回头。”

乐无异叹息一声，遥望海上明月。

“如果直到最后，我都没能完成师父的嘱托，我怕他会失望。如果他还活着，起码我还能跟他说，我尽力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但是，他连失败的余地都没给我留下。”

说到这儿，乐无异沉默下来，聆听凄凄风声，望着潮水来来去去，浸润沙滩，又徐徐退去，一如生死轮回、永无休止。乐无异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偃甲鸟。

“这是当年师父给我的那只偃甲鸟。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把它拆开了。它的心脏上，真的有师父的纹章。”乐无异叹息，“如果能早一些看到，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