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半苇渡江
忽然,他鼻子动了动,一股极为诱人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顺着鼻孔钻入胸腔肺腑。
“好酒!”
年轻胖和尚赞叹一声,不顾身体疲软,翻坐起来,循着酒香看去。
却见不远处的船舱内,放着一个精致的红泥小炉,木炭性温,炉火微热。而酒香,正是从红泥小炉上面的青铜皿缓缓飘出。
年轻胖和尚吞吞口水,肚子叽里咕噜的响动,动静不小,整理一下仪容,向红泥小炉旁边看去。那里,一身穿粗黄色麻衣的少年手握着剑,盘腿而坐,旁边还有个湿淋淋的木桨,以及一位面色白皙,五官清秀的青衫少年。此时,前者自举着酒杯小酌,后者则眼神空洞,怔怔的看向远方,氛围很是清冷寂静。
这两人正是赵破和林婉清,当日,林羡自焚而亡,临死之前,把林婉清托付给赵破。
赵破带着林婉清离开洛安镇后,寻思一番,左右无事,倒不如去重阳山看看所谓的英雄大会,于是乎,两人一路朝西南庆州行去。
中途林婉清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在得知林羡已经死了之后,再度昏厥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好多天,且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彷佛丢了魂魄一般。
某日住客栈,赵破去付银子,一转头便看到几个小混混围着林婉清拉拉扯扯,后者呆呆的,毫无回应,于是乎,赵破拔剑,寒光数点,挑断了小混混的手筋。
又看看林婉清,虽然整个人神采不在,但毕竟年轻貌美,为了减少麻烦,赵破寻来客栈里的女主人,给林婉清换上了男装。
之后走走停停,直至今日,来到了漓花江边,机缘巧合的目睹了一场打斗,善心大发的救了一个和尚。
赵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朝年轻胖和尚问道:“大和尚,可听到平地惊雷?”
见年轻胖和尚不解,赵破又笑笑,摸摸鼻子,“书上有言,佛门有修为精湛,佛法高深者,一语既出,犹如晨钟暮鼓,而今大和尚唇舌不动,便能发出比凡世之音更为强大的天上之音,佩服佩服。”
年轻胖和尚这才明白这少年是在揶揄自己,倒也不恼怒,通常来讲,他都是比较好说话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年轻胖和尚双手合十,念个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谬赞了。”
说话间,眼睛一直瞄向酒皿。
赵破心下好笑,摆出一个没用过的酒杯,问道:“大和尚,过来共饮?”
和尚戒律之一便是不得饮酒,赵破本是随口一说,谁知话音刚落,小舟便晃了晃。原来是年轻胖和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坐到了他的对面,爽快的答应道:“恩人之邀,小僧恭敬不如从命。”
赵破替年轻胖和尚斟上满满一杯酒,后者本来馋极,但此时却只轻抿一口,细细品味,而后一拍大腿,“好酒!在小僧喝过的所有酒里,此酒能排前三。”
赵破很是奇怪,问道:“大和尚喝过许多酒?”
年轻胖和尚目露傲然之色,“那当然,小僧喝过的酒,就算不及这漓花江江水多,却也也相差不远。”
赵破摇头不信,道:“大和尚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年纪不大?”年轻胖和尚喝尽杯中剩下的酒,“非也非也,施主切莫以貌取人,小僧在这滚滚红尘中,已经虚度五十又三年了。”
“什么?”
赵破大是吃惊,从外表来看,年轻胖和尚最多三十,怎么会是五十三?忽然,年轻胖和尚朝赵破猛然拍出一掌,赵破来不及细想,挥掌回应。
两掌相接,赵破猛觉扑空,忙收了内力,然而年轻胖和尚心中已经察觉,暗道:“这少年年纪轻轻,内力却是极为深厚,以自己的见识,当今武林明面上,内力能在少年之上的人,不过双手之数,只是如此少年人杰,为何此前闻所未闻?”
年轻胖和尚心中讶异,面上不动声色,把手腕放到赵破手中,道:“画肉画皮难花骨,一个人的外表,可以用各种方法改变,诸如人皮面具之类的奇技淫巧和各种功法,小僧便是因为修习了长春功,所以得以容颜不老,但是,容颜可以不老,根骨却不会不老,施主可以看看小僧的骨龄,是不是五十三。”
在血云阁中时,赵破熟读孤本秘籍,晓得年轻胖和尚所言不差,他抽回手,没有去窥测后者的真实年纪。
“即使大和尚五十三岁,又怎能喝过接近漓花江江水的酒?”
年轻胖和尚给自己斟满酒,又给赵破倒上一杯,闻言干咳两声,脸涨的通红,“施主太莽直了,这不过是小僧自夸,为何揪住不放?人的肚子再大,又怎及得上江水汇聚众溪,奔流万千?退一万步来说,放眼武林,小僧喝酒第二,没人当得起第一。”
年轻胖和尚努力的为自己辩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模样滑稽,赵破却越来越好奇了。
这大和尚,时而是一无害处的僧人,时而是身手厉害的金刚,可以在丢人进江喂鱼时云淡风轻,也可以再念经时虔诚无比不顾生死,而现在,又可以面红耳赤的争辩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关于喝酒的问题,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年轻胖和尚砸吧砸吧嘴,“施主,小僧酒量当世第一,你信也不信?”
“我信,”赵破点头,“却不知大和尚法号叫什么?”
年轻胖和尚道:“小僧没有法号。”
顿了顿,本就肉多的脸庞皱起来,鼻子嘴巴几乎挤到了一起,“本来是有法号的,但三年前小僧被佛手山驱逐出山门了,法号也被收回了,不说也罢,施主就叫我大和尚吧,听着顺耳。”
“阿弥陀佛,空禅师弟可在小舟上?”
赵破正要说话,忽然,一道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金钟之声,经久不绝,字字回响,就连失魂落魄的林婉清在听到这道声音后,也微微的侧了目。
年轻胖和尚脸色骤然变的难看起来,也顾不上饮酒,走出船舱,朝只看的见一条线的江畔望过去,良久,冷哼道:“明秀师兄,你追我追的好紧啊!”
“空禅师弟,只要你交出圣佛舍利子,我便不再追你。”
茫茫漓花江江面上,微风徐来,水波不兴,一位枯瘦老僧,两道细长白眉,双手合十,踩着半截苇枝,渡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