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
展颜追不上泫泠,只得在原地不动,等他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展颜觉得周遭的人流渐渐稀疏、店铺也都关张打烊了,泫泠才折返。
远远地,他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夜雾里,而身后追来一个瘦高的道士。那道士浓眉细眼,留着八字胡,看起来并不怎么道骨仙风,更似江湖骗子。
“小妖哪里逃!”他断喝一声,手中甩出一张符咒,直直朝泫泠后背飞过去。
泫泠头也没回,唇边冷笑。
下一秒,他身后凝起一层三丈高的水幕,而符咒似是遇到了阻碍,停滞不前。连上面的符文也被水雾打湿晕开。
那道士眉头一皱,又甩出一张符咒。
“不防水就别拿出来献丑了!”泫泠鄙夷的回头看他。
又见那水幕瞬时凝成一团,朝道士飞去。道士躲闪不及,被那团水当头浇下,顷刻成了落汤鸡,他大怒,想要拔剑却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这水中凝着妖术,没有两个时辰,你动不了。”泫泠冷眼睨着他,淡淡道。
“你这妖孽!”
“你再说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展颜将一切看在眼中,几步上前,接过了他怀中的孩子。那孩子便是李二娘的儿子,可她不知,这孩子明明被锁着,为何会独自跑出来?
可此时,她也来不及想许多,只生怕泫泠真的枉造杀孽,连忙劝解:“泫泠,我们快走吧。”
泫泠薄唇紧抿,眸中似是要喷出火来:“臭道士!今日便饶你狗命,若再让我知你行此悖逆天道之事,我必杀你祭亡灵!”
那道士此时被困,再不敢说狠话,只是他眼中的怨毒令展颜不禁一颤,拉着泫泠匆忙离开了。
泫泠一路沉默,展颜也不敢问他。二人将孩子送回李二娘家之时,家里依然没有人。
李二娘忙于生意,时常晚归。今晚也是如此,只留下一只狼犬看着儿子和家。
泫泠又蹲下,与那狼犬交流了片刻,便同展颜离开了。
展颜见他神色缓和,这才问了方才心中的问题:“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庙会?”
泫泠皱着眉,语声沉重,道:“方才我问了那只狼犬才知,那个道士之前以驱邪为名来过李家,那孩子本已病入膏肓,可自从那个道士驱邪之后,他的病便痊愈了。他骗李二娘说要定期驱邪,才会保她儿子平安,而每次驱邪费用高昂,李二娘不得不早出晚归的开店赚钱,才能维持她儿子这虚假的平安。”
“虚假的……平安?是何意?”
“那道士没有治好她儿子的病,而是在同一个身体里强行注入了另一个灵魂。”
“另一个灵魂?”
“觉得匪夷所思吗?我之前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凡人会此邪。术。方才我跟着那孩子到了一家香店,他双眼无神,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指引着将衣服里偷到的银钱全放进了一个木匣子里。之后那个道士便出来了,他念了几句咒,便让那孩子离开了。我又跟上去查探那孩子的头顶,这才发现他头皮下有一块青黑之处,那便是注灵邪。术的痕迹。”
“之后呢?那道士又怎么会追上来?”
“我将另一个灵魂剥离,大抵是那灵魂又回了香店,被那道士发现了端倪,这才追了出来的吧。”
“原是如此。”展颜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孩子突然重病痊愈,怪不得李二娘忙到只能锁着儿子,怪不得这孩子会自己开锁偷钱!
原来都是那道士在使用诡术敛财。
展颜低叹,只觉自己这个偷钱的锅背得冤枉,赔了钱,也洗不清嫌疑。
泫泠仿似知她所想一般,从袖中拿出一沓子银票。
展颜瞪大了眼睛,惊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方才我那些水里可不止下了定身术。”泫泠得意一笑,道:“都是那个臭道士身上的!这么多钱,我留着也无用,都给你吧,你欠我的那笔钱我已经扣下了。不用还了!”
展颜捧着一手心的银票,彻底傻眼了,“这钱我不能收,咱们要交到官府。”
“交官府?”泫泠嗤笑她的天真,“你也看到了,那道士虽然心术不正,也俨然有些道行。你若告知官府,势必牵出那道士,道士又势必牵连我。我可是妖啊,见光死的妖!”
他一提醒,展颜顿悟此法不妥,苦着脸问那怎么办。
泫泠倒是不甚在意,只道既然失主不明,不如便都捐了,便当那些丢钱的苦主行善积德,做了善事。
展颜觉得此法甚好,收起银票准备明日便去灵隐寺将这些钱捐了。
夜深了,泫泠将展颜送回家,刚要离开,展颜又突然想起一事,叫住了他,问道:“泫泠,李二娘的儿子,真的没事儿吗?”
泫泠一顿,叹了口气,涩声道:“你也说了,他病入膏肓,那个灵魂一旦剥离身体,他便没几日活头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他成为道士敛财的傀儡。”
展颜望着泫泠的背影出神。
她想,他说得对。
人活一世,即使穷困潦倒,即使病痛缠身,也不能失了本心,像傀儡一般活着。
她相信,那个孩子,有他自己的造化和归宿,而李二娘会难过,但也终会放下,开始崭新的生活。
第二日,展颜刚要拿着银票去灵隐寺捐钱,正好见展老六毫无预兆的回到了伞行。
他满面忧色,形容憔悴,面对展颜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展颜问其原因,展老六犹豫了半天,才吐露了详情。
原来是她的大哥因生意失败,欠下了一大笔债务无法偿还。而债主偏偏是年家。
展家大哥无奈,只得求父亲展老六帮忙凑钱。伞行经营不善,展老六东借西借也借不到几个钱,展家大哥便将主意打到了展颜的嫁妆上。
展颜听罢低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