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冤大头
“那倒没有。”她手中摩挲着帖子蘸了笔墨的纸面，道，“但我知道他的拜帖，用的是白鹤秋阳楼的金枝花萼。常理讲，洒金的宣纸一般都是半生熟宣，但金枝花萼在制浆时有不外传的特殊技艺，所以独独这种纸张既为洒金，又是生宣，不仅款式漂亮体面，能够存放的时间也比其他洒金宣纸来的要长久许多。金枝花萼年产极少，除了千面童子的拜帖以外，坊间并不多见，大多是进贡入宫。这个——”她说着又将帖子打开借着阳光，眯眼细瞧了瞧纸缘，有些可惜地回道，“确是金枝花萼。”
那便极可能是千面童子本人了。
韩溯山有些泄气。
“这往生剑有什么宝贝的，又不是金打玉造。不就是一把些微锋利的兵器？怎么这么多人稀罕。”他倒是无所谓那剑会不会被偷走，只是有点担心唐璌所说，千面童子也是会杀人的。
他们破邪山庄，虽然说是要破祛邪佞，但在江湖上，不过是借着祖辈的福荫和严格恪守的祖训、家教，才有如今在武林中说得上话的地位。要真论武学，单凭本事，破邪山庄的排名绝不会出彩，恐怕只能算是中上。
“少庄主，冒犯地问一句，”唐璌听着韩溯山抱怨，便问他，“你见过往生剑吗？”
“何止见过，”韩溯山见她似有疑惑，便解释道，“我小时候还拿出来玩过，被我爹好生一顿责打。那真的就是一把普通的剑，上边没有任何贵重的装饰，倒是比寻常的刀剑稍细短一些，如此而已。”
“那剑脊上，有无刻字？”
“有的，你怎么知道？”韩溯山再次感到意外，但想想如意馆内的那些买卖，又没再追问，只是点头回答。
“那你可知上面刻了什么字？”
“我看不懂，我爹说是梵语，刻的是往生咒里的五浊恶世。”
唐璌听完，便没有再问，颔首浅笑言谢。
“娇娇，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晚上我去藏宝阁里替你守着，定能将这个变脸妖怪给你生擒过来。”简良想不通韩溯山有什么好不安的。
“若鸿你就别参一脚了，上次你来，我爹就气得在屋里躺了三日，莫说这藏宝阁只能我爹娘和我入内，就算没这些规矩，你肯定也是尽量只待在后院、后山为妙。”韩溯山说起这事就扶额头痛。
“伯父动气？”简良一脸始料未及，“我看那日我们一同饮酒，气氛好的很啊。”
韩溯山听他这般疑惑，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肩上，“我爹哪能像你这魔头一样，在尸堆里还开怀畅饮的。”
简良毫不介意韩溯山喊他魔头，经他提醒倒似乎是才想起，“对，难怪我总觉得那日饮酒血气甚重。哈哈哈，倒是我忘了。”
“我爹今日肯定是一心守着藏宝阁，不会露面的了。晚上我们同我娘一起吃饭。”他说着又忍不住叮嘱，“你可千万别去藏宝阁嗷！”
韩溯山想得很明白，往生剑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就算被偷了又如何。但要是因此让父亲动了气，真要他与简良绝交，那才头大。
几个人便在正堂呆了一下午，韩溯山趁着唐璌在，将自己平日存着的字画都给捧来让她给掌一眼。
韩夫人从佛堂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还没进正堂，就听这里面韩溯山吵闹咋呼的声音。
“这不该是假的吧？！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你再仔细看看！再仔细看看！”
韩夫人也不急着进去，听着儿子在里头呼痛，笑得无奈又慈爱，她立在门外静静地瞧，除了那位魔头外，原来在给儿子鉴宝的，是位打扮出格，分外艳丽的姑娘。
“好啊，少庄主你来看啊。”
从韩夫人的视角，她仅能瞧见唐璌的一张侧颜，正从善如流般笑对娇娇。
“这纸是对的，调的墨彩也一致。但是你凑近闻闻，能闻到什么？”
韩溯山当真鼻尖贴着面前的一幅山水画，认真使劲闻了闻。
“什么也闻不到啊。”
“是么？你再试试？”
“嗯……真的什么都闻不到。这百年前的字画，墨香都散了，怎么还能给人闻得到气味。”他想不明白，唐璌究竟要他闻的是什么刁钻味道。
“彼时用墨没有如今这般有各种款式可选。这画家生前又是穷困得很。故而用墨下乘，新画尚不明显，但时间久了，墨香褪去，该有一种煤炭味透出来。你这画，仿得极好，就是这墨，用得过于优质了。”
唐璌解释之下，韩溯山恍然大悟。
就是闻不着气味，那才不对劲。
他正觉胸口再次绞痛，就听着边上母亲的声音传过来，“娇娇啊，这一课，可是价格不菲啊。”
韩夫人嘴上嗔责，可神情却满是宠爱。
“娘！”韩溯山赶紧跑去扶她，又向她介绍，“若鸿今日来玩，这位是他的朋友，如意馆的唐馆主。这一位，”他又指了指边上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简枫，“就是他昨日认的义女，枫儿。”
韩夫人目光流连过几人同他们一一颔首招呼，见着简枫时眸子一亮，转头就对韩溯山催道，“简门主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的呢？你准备何时让为娘抱上孙儿，享享祖孙之乐？”
她是一位衣着端庄，仪态清雅的妇人，是那种任何人打眼一瞧，都看得出的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唐璌没想到她竟相当随和。
不是那种在人前端着姿态，一览众山小的宽容，而是有种不拘小节的落落大方，尽管是豪门出身，待人却很亲切。
“娘，咱们不说这个，您在佛堂一天了，肯定饿了，咱们吃饭。”韩溯山说着就拉韩夫人坐去饭桌。虽然庄主不在，但他们依旧是将主位空开，各自落了座。
下人很快就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给端了出来。
“这位唐馆主，眼光毒辣，娇娇，你得和人家多学学，虚心请教。”
“我这还不算虚心呀，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
“你那些压箱底的宝贝，一个个上面都写着‘冤大头’三个字。”
“娘！”韩溯山气急，他本来就怄气自己买了赝作，这一提，更是让他在简良面前落了面子，自然心里是不痛快，“我看那千面童子才是冤大头，偷什么不好，来偷一把破剑。”
“怎是破剑？”韩夫人盈盈笑着，又朝唐璌和简良打了眼色，示意他们多多包涵稚子愚莽，才道，“往生剑在传说里是能定生死判善恶的法器。你以为你爹为何那么珍惜它？说是开国公之后，有一任国主，是天上的战神转世，他手中的往生剑削铁如泥，却能判善恶，对恶人一剑封喉，可对良善之人对是任凭如何劈砍，都不会伤人分毫。”
韩夫人说完，眼色努了努藏宝阁方向，“韩家一直守着这柄宝剑，就是为了等下一个战神转世，将他托付给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