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苦口良药配糖饴
“不要紧,一点皮外伤罢了。”明筠拿手盖住了脖颈上的伤。那口子是她情急之下自己割出来的,只是想要挟对方罢了,伤口不深,只是一层皮外伤,只要血凝住也就没有大碍。邯郸稷救了她,她心中感念,但心中有疑虑未消,对他这个人仍存戒备。
“分明还在流血,哪里是一点皮外伤。”子稷看着有血从明筠手下流出来,不由的皱起了眉。她的左脸颊上亦挂着几滴干涸的血迹,是方才打斗时溅上去的,那血渍殷红,更衬的她整个人都是苍白的。子稷看她不仅脸色不好,气息也乱,一双眸子完全没了初见时的鲜活,郁沉沉的,还带着戒备。他心中微叹,替她叹,也替自己叹,又是一个被人心寒到骨子里的人。
子稷道:“看你脸色不好,要不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到时候你的人来了,让他们帮你处理。”
明筠闻言,这才低低道了声:“好。”
“你稍等。”子稷说着,从马侧的挂兜中取出一件叠的四四方方的披风,搁到了一颗枯树的底下,道:“不嫌弃的话,这个给你当垫子。”
明筠本想推辞一二,毕竟坐别人衣服有些不妥。但她如今病着,又经历了刚刚那一出,现下整个人难受的厉害,头又晕又疼又冷,她是有心拒接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便顺着自己的身体,厚着脸皮坐下了。她坐下的时候还低声道了句:“改日我赔你一套新的。”
子稷闻言,顿了顿,笑道:“不用,一件衣服而已,不值当什么,就当为昨天之事赔罪了。”
明筠道:“一件衣服就能赔罪的话,你救了我,那我岂非又欠你一个大的人情。”
子稷此时正在马侧的挂兜中正翻翻找找,那顶垂纱帽竟被他绑在了马脖子上,歪歪的斜在一边,看起来颇有些好笑。他听到明筠的话,扭回头,朝着明筠笑了起来,道:“你要是这么觉着也可以,左右我都不亏的。”他接着翻找,手在挂兜里摸了许久,终于翻出了一个黑色小瓷瓶,一卷白绢和一个火折子,道:“这不是我常骑的那匹马,东西都是属下收拾的,乱了些。”
明筠没说话,只微垂着头。
子稷走上前,蹲下身来,平视着明筠。
明筠抬眼看向他,依旧不语。
子稷笑了笑,把小瓷瓶递到明筠跟前,道:“上等的好药,抹了保准不留疤。别等你的那些护卫们了,难道他们一个时辰之后来,你就傻等着流一个时辰的血?”
明筠看了看,却没有伸手接,她开口道:“你为何救我?”
子稷顿了顿,反问道:“那难道要见死不救?”
明筠看着子稷道:“我从未想过会有人派刺客抓我。到现在我也不是很能想得通,不管是抓谁,被抓的那人总要有点被抓的价值。邯郸稷,你说,会有什么人想抓我?”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想看出对方是否有一丝片刻的犹豫亦或是破绽。
子稷敛去笑意,亦回看着明筠。眼前这姑娘的眉眼实在是好看,眉耸春山如黛,明眸姣姣,圆同半月。他看着这副好看的眉眼,对着那双黑黑的瞳仁,不由语噎。片刻后,他抿着唇角轻轻的笑了笑,侧过脸远远的望着苍茫茫蔚蓝一片的天空,叹道:“人想不到却发生了的事太多了,发生了却想不明白的事也太多了。你以为的花团锦簇只是你以为,花下的烂泥你没看见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他回过头,认真的对明筠道:“你也不用试探什么,我之所以出现,确实是暗中跟了你,一来是不够信你,二来我有事要回王都处理,但刺客之事真与我们无关。”说着,子稷将小瓷瓶塞入明筠手中,道:“揪出是谁在背后动手之前,自己先养好,不然怎么和别人斗。拿着吧,这当真是瓶好药,神医调制,天下独一份的难得,不然在你这个贵女面前,普通伤药我也不好意思拿得出手。”
明筠握了握手中的小瓷瓶,垂下眸子,道:“你救了我,我却疑了你。”她顿了顿,良久,道了声:“多谢。”
子稷闻言不语,只对着她轻轻笑了笑。
少年本就生的眉目朗朗好姿容,这样笑起来时,竟有几分温柔在。明筠用力的捏了捏瓶子,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子稷起身,在附近的矮树和灌木丛上折了一些枯枝,顺成一捆,抱了回来。明筠靠在树下闭着眼,一只手捂在脖子的伤口处,眉头紧紧皱着。她听见脚步声,又拧着眉头睁开眼。
子稷将柴火抱到明筠身前半米处,摆成堆,道:“我看你总是缩着,应该是很冷,生团火烤烤手,暖和暖和。”
明筠看着正在摆柴生火的少年,动作熟练,似乎经常做这种事,她会骑马会射箭,君子们会的六艺她都学过,且学的不错,但生火这件事她从没做过。
子稷准备用火折子点火,在点火之前顿了顿,道:“你的伤处理得如何?”
“已经不流血了,没事。”明筠道。
“这枯木烧起来会有烟,再有风一吹,万一炭灰吹到伤口上,那就不好了。你仔细留疤,你们姑娘家不是最怕留疤了么?”子稷道。他指了指明筠仍握在手里的小瓷瓶,道:“你行不行?不行我帮你。”
明筠抿抿唇,道:“应该可以。”
“伤在脖子那里,你自己又看不见,弄不好小心留疤。还是我来吧。”子稷道。他再次将那卷白绢拿出来,与对明筠笑道:“包扎,我是熟手,放心吧。不会碰着你。”
明筠定定的盯了子稷一会儿,这才松口,让对方帮忙处理伤口。对方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是熟手,动作麻利迅速、有条不紊莫让明筠颇感安心,只是上药时疼的她“嘶”了一声。
子稷手一顿,放轻了力度,解释道:“这是我家自己调制的上好金疮药,药劲不小,但效果很好,你这伤口不深,落痂之后不会留疤的。”
明筠紧紧的皱着眉,好不容易缓过那股子带辣的疼劲儿,子稷又洒了一些药粉,道:“疼过去就好了,这药是当真好用。特别疼吗?”子稷用白绢布在明筠脖颈处轻轻绕了一圈。
“还行,小伤,不重,能忍。”明筠闭着眼睛忍痛道。
子稷听明筠两个字两个字的蹦,笑了起来,道:“出了这么多血,怎么不重?”包扎的差不多了,最后在脖子后头平整的打了个结,道:“第一次看你这样的姑娘。”
明筠抬眼看向子稷,问:“什么样的?”
“敢自己拿刀抹脖子的。”子稷道。
明筠再次闭上眼,头靠到树干上,道:“作假罢了,又不是真的。”
子稷用火折子点了火,道:“作假也有作假的勇气,有些人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活的像一堆烂泥。”
“烂泥不也挺好的,安生,出头鸟才是最傻的,第一个死。”明筠闭着眼轻声回道。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暖洋洋的烤着她。
子稷道:“早死晚死都一样,要是能损敌十万,当出头鸟也未尝不是体面。”他说完后,好一会儿没听到回话,侧头一看,对方紧紧闭着眼睛,头无力的靠在枯木上,呼吸紊乱,竟是晕了过去。
子稷看明筠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忙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这一探才知,她的额头滚烫。
王都城外
这一觉又黑又沉,放佛有个无底黑洞将她拼命往下拉,迷蒙间,梦见有一束光,从黑暗的顶源射过来,刺痛了她的眼。
“主子,您说什么?主子?”
依稀,她听到了蝉月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清楚,她缓缓的睁开了眼,随即又被亮光逼的闭上了眼。
等她适应了光亮之后,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睁开眼时,她发现天已经黑了,她躺在床上,上方是灰蓝色的粗布顶帐,蝉月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而梦里的那道光,则是蝉月手里的小烛台。
“这是哪儿?”明筠开口就觉着嗓子生疼,声音也是哑的。
“这是王都城外,这个屋子是邯郸少君借与我们的。”蝉月一边说,一边将明筠扶起来,让她靠着软枕倚着。
“主子,怎么样,头还疼吗?”蝉月将烛台放到小案上,从炉子上端出温了很久的药。
“好些了,还是疼。”明筠道。她摁着自己的额头道:“你身上也有伤,你也多休息。常飞他们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