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青鹤山林隐白鹿
提起惠城，范桓眉头紧蹙：“还能如何，郡里的那群老顽固擦点儿就指着鼻子骂，一个个说的夸大其词，仿佛是新政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取利于民，百姓以血肉供养他们富贵，还要被抽重税，简直都没法活了。可他们呢，有眼也看不见。百姓们已经够苦了，他们却还恨不得继续剥皮抽血，我们仅仅是让他们减一分的利，他们都不肯。后续的那些政策就更别说了。”
范吉辉气闷的在案几上敲了一拳。这仅仅只是在族中一个最小的郡里试行，就有如此大的阻碍，他很难想象若是在全族推行，又会有怎样的压力。这一点，他就有点儿佩服赵鞅这个人了，虽说是政敌，但赵鞅他敢公然在全族推开新的田亩制。这样的果决与魄力还有那要做就做到底的狠辣手段都是他佩服的。
当年他妹夫放弃了范氏转投赵氏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怎么忽然想起了公子成毅，范吉辉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发闷。这一家子，真是一群的冤虐聚在一起。
范桓看范吉辉的样子，忧心道：“大人可是觉着身体不适，可要去传个医师来？”
“不必了，一点小毛病。”范吉辉这么说着，心里却觉着疲乏的很。
这一夜，夜色阑珊，灯火璀璨。
明筠抱着白绒球斜倚在软榻上，榻上摆了一个小案桌，桌上倒扣着一面雕花青铜镜。烛火摇曳跳跃下，更显得那铜镜的花纹深邃好看。
明筠纤长的手指由上至下的给白绒球顺着毛，白绒球很享受的趴着，一动不动。
有人禀报说：夫人回来了。
明筠听见了但像是没听见似的，也不动，连去给母亲请安这种过场都不愿意走了。
别人都不敢说话，怕轻易说话惹明筠不高兴，也只有阿薇能过来稍微说上几句：“主子，夫人毕竟是您的母亲。我知道您心里不舒坦，可是面儿上至少得有个样子吧，不然传到外面去也不好听不是？”
明筠偏过头去道：“旁人怎么想，与我何干。”
阿薇同明筠一道长大，知道这位主一旦犯起执拗来简直硬的像块石头。
阿薇还想着再说说，房门外的小奴儿匆匆来传话：“夫人来了，夫人来了，已经过了廊亭啦。”
明筠倒是一愣。
母亲？自搬来过来，她还从没来过自己这个院子。
没一会儿，范妙姝带着罗盈款款的迈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忙着行礼，唯有明筠慢悠悠的抱着兔子站了起来，很随意的朝着范妙姝施了一礼：“见过母亲。”
范妙姝早就对明筠这样的态度见怪不怪了，或者从某个意义来说，这也是她默许的结果。她觉着自己病的不轻，女儿明明是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见了面却又想推开，忍不住对她冷言冷语。她心里明筠愧疚的厉害，同时又十分的矛盾，又爱又疏远。仿佛只有这样，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范妙姝在案几前坐下，对明筠道：“筠儿，你过来，坐。”
明筠不动。
范妙姝倒是难得的没有翻脸，道：“过来，我有事同你说。”
明筠不知道母亲此番来的目的是什么，顿了片刻，坐到了范妙姝的对面。坐下，眼睛却看向别的方向，不与之对视。
范妙姝遣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了一个罗盈、一个阿薇。
范妙姝一向都是个骄矜傲气的女人，无论何时，背都挺得很直，仪态更是端方。只是今日，在此时此刻，明筠却没有感受到那股子凌人的气势，虽然背依旧挺的比直。
范妙姝不开口，明筠自然也不会开口。
这一对母女就这样面对面对坐着，彼此一言不发，室内的气氛十分僵硬。
终于范妙姝开了口：“筠儿，你还恨我么？”
明筠不懂母亲为何突然而来，难道就是为了问了她这个问题？都这么久了，先前不问，今日来问又是什么意思？
“母亲言重了，女儿不敢。”明筠淡淡的道。
范妙姝呵然一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你怨我，也不指望你原谅我。其实吧，你不怨我也没别的人可怨，因为其他人都死了。”
明筠的手紧紧攥紧：“母亲来是为了说这些？”白绒球或许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扭着尾巴找了个角落缩了起来。
范妙姝顿了顿，微垂眸子道：“今日回庄子时，瞧见了星星围着月亮，如此罢了。”
明筠亦垂眸，半晌没说的出话。
彼此一阵静默之后，范妙姝徐徐叹了一口气，道：“筠儿，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是正常的，因为我与你父亲不和是真。你觉着我冷血无情，那也没什么，沾在我手上的杀孽本就数都数不清。我曾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但实际上我到头来两手空空。我是什么，我其实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为了范氏的繁华，我当了半辈子的棋子，没有哪一刻是给自己活的。”
范妙姝长叹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儿，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
“夜深了，睡吧。”范妙姝起身准备离开。
明筠坐在位子上，并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在范妙姝走到门口的时候，问了一句：“那母亲觉着现在是给自己活了么？”
范妙姝步子停顿了一下，答：“也许吧。”说完便离开了。
月光洒在房间内，明筠无言的倚靠在窗边。
这一夜，明筠一夜没睡。
没更衣，也没躺上床，就在窗边儿坐了一整晚，谁也不敢上前去劝，连阿薇也不敢。
到了次日，明筠像是恢复了正常一般，除了一晚没睡之外，她正常的用了早膳，正常的与阿薇及其他下人说话，一切似乎十分平静，可阿薇总觉着心里不安定。
门房那边递来了一张帖子，是阿瑶接的帖子。
“阿瑶姐姐，这是大司农府上递来的，指明了是给咱们主子的。”门房小仆讨好的言道。
阿瑶接了帖子，挥了挥手，将门房赶了下去。她捏着帖子有些犹豫，这个节骨眼儿应不应该给主子看？她便拿着帖子先去问了阿薇。
阿薇道：“我来吧，大司农府不比其他府上，我去问问主子。”
此时，明筠正在桌前练字，她不抬头的道：“什么帖子，拿给我看看。”
阿薇道：“主子，是大司农府。”
明筠停了笔，接过帖子：“哦？是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