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战争乱象(1)
1、流产的伏击
这事说来蹊跷,国民党来抢粮,共产党却在组织欢迎。你信吗?
金云鹏就不信。他套着渍痕斑斑的汗褟,手里提着一串扑楞楞的斑鸠,在小站的月台上,犹如一条不安分的泥鳅,不停地钻来钻去。来到穿着白衬衣的金云鹤跟前,他晃着灰青的光头问道:“哥,自打鬼子缴了枪,这国共两党一直就磨磨叽叽的,你说咋会闹出今天这一出呀?”
留着分头的金云鹤仰起俊朗的面孔,挑了一下眉毛,瞄了弟弟一眼,蠕动了一下线条分明的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将话儿留在了心里。
小站是德国人建造的。在几行高高白桦树掩映下,排列着几座金黄色墙面的两层小洋楼,紫红色的尖角房顶上,几扇虎眼窗的彩色玻璃,在初夏的阳光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给看似平和的车站带来丝丝神秘与大战前的躁动。在洋房的白色栏杆上,一面面彩旗“啪啪”地作响,彩旗之下聚集了上百名各色男女,他们有的打着小旗,有的架着锣鼓。
身材瘦长的区委书记马扎菜就像从地下钻出的一根豆芽儿,忽闪一下,冒在了人们的跟前,他右手按了按别在腰间的短枪,左手理了理依然一丝不乱的长发,讲起话来虽然慢条斯理,却也掷地有声:“乡亲们,国民党军队,说是来购粮,其实哪,用的是一天落三丈的纸钞,这跟明抢有什么差别!为了粉碎他们的抢购阴谋,我们区中队要在这里打一场伏击战。等到国民党的购粮专列来了,大家只要听到枪响,千万不要慌乱,就地趴下。”
马扎菜讲完话,别人都没有吱声的,唯独金云鹏晃着小旗说道:“我说马书记,就你们手里有家伙的胆大吗?要是打仗,早说呀,我家里也有手炮啊。”
马扎菜冲着金云鹏笑道:“云鹏啊,知道你是练家,可今天这一仗,是国共之间的事情,你们不在组织的,就不要掺和了。”
金云鹏还想说什么,被金云鹤一拽止住了。
一片阴凄凄的云朵飘过了天空,在它的引诱下,铁道两旁的白桦林“刷拉拉”地怪叫着,等待在月台上的人们有些燥动不安。
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的购粮专列缓缓驶进了小站。
月台上的人群立刻敲响了锣鼓,挥起了彩旗。
闷罐专列徐徐停下,先跳下来的是军乐团,随后是一队步兵。面对欢迎的人群,乐团奏行军曲,步兵挥手致意。
伏击的枪声突然响了,欢迎的群众就势趴在地下,下车的国军并不惊慌,他们迅速卧倒,随之展开了有序地反击。
起初,交战双方还是平手。区中队占据站台、房顶,居高临下,国军装备精良,火力凶猛。但闷罐车门打开后,整个局势急转直下!
一条条火舌从列车上扑向了区中队,那是m1915轻机枪。
区中队眼看就顶不住了,战斗意志开始动摇。
闷罐车的窗口下,国军上尉连长看着逆转的战斗形势,得意地笑了。他拍着身边的少尉参谋钱天铭,说:“钱参谋,你的情报很准呀。”随即命令蛰伏在车厢内的主力投入战斗。
车厢里还有十几个衣冠各异的还乡团,领头的分队长是钱天铭的哥哥钱天宇,看到国军主力纷纷跳下了车厢,他指挥还乡团跟随着行动了起来。
在国军的疯狂追击中,金云鹤和金云鹏兄弟俩钻进了一条胡同。他们的身后是两个还乡团和一个国民党兵。那两个还乡团一个是钱天宇,另一个叫谭老黑。
金家二兄弟跑着跑着,突然遇到了死胡同。正当金云鹤犹疑不定时,金云鹏一脚踹开了一家农户的院门,让哥哥先逃走了,随之,他装作告饶的样子,就地蹲下了。
三个追兵逼近了,金云鹏依然抱着头。可是,当追兵再近时,金云鹏一个铁退扫堂,那三个追兵应声倒下了……
2、金老掌柜死于非命
小站不远处的金家粮行,晾晒着一地金黄色的麦粒。
金家兄弟神情惶惑,窜到了后院的晒麦场。金老掌柜跟伙计常歪头在晾晒麦子,他听了儿子的讲述,对两个儿子说道:“孩子,你们惹大祸了。赶紧逃吧,到长岛投奔你大舅去。”
就在两个儿子拔腿逃跑时,金老掌柜从腰里拽下了金光灿灿的“黍米宝珠”,一把拍在了金云鹤手里:“这是咱金家粮行的宝物,拿着!急了救命,不急时留着传宗接代。”
金家二兄弟从后门逃走了。
一伙国军在钱天宇和谭老黑引领下闯进了金家粮行。
国军上尉连长向金老掌柜追问他儿子的去向,金老掌柜装聋作哑,只顾用耙子仔细梳理地下的麦粒。
上尉有点儿火气,嗖地拔出了手枪。
伙计常歪头吓得躲了起来。
钱天宇却上前劝说:“连长,我们都是老邻居,他就这么个死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又转向了金老掌柜:“我说老掌柜啊,都啥火候了,你咋还这么倔,真是的!”
上尉连长想了想,收起了短枪,对金老掌柜说:“看在你们是老邻居的面上,老子就饶你这一回。不过,这次老子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你要是聪明,就卖给老子一万斤军粮。你儿子的事咱一笔勾销。”
金老掌柜将耙子一竖,硬邦邦地说道:“我金家开得就是粮行,欢迎上门生意。不过,这兵荒马乱的,金家粮行的规矩也不能破。”
“啥规矩?”连长问。
“只吃硬的,不吃软的。”金老掌柜倔强地答道,“除了银元和金条,别的不认!”
上尉连长一听上火了,对他说:“你这个老家伙,给你鼻子你还上脸了!”说着,他从军用皮包里掏出了一打钞票,就地一扔:“这是一千块,马上给我装粮!你儿子的事老子还没算呢!”
“儿子是儿子的事,老子是老子的事。”金老掌柜不依不饶。“再说,你们这是买粮,还是抢粮啊?”
“老家伙!”上尉连长被激怒了,又掏出了短枪,“你诚心跟老子作对是不?”
金老掌柜毫无惧色,说道:“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不就是个连长吗?哼!老子当年参加新军,要不崴着脚了,至少混个团长!”
“妈的,你敢蔑视老子!”连长青筋暴起。
“你这狗小子,是哪里冒出的乌龟,竟敢在黄旗寨闹腾事,真他妈没规矩!”金老掌柜也骂了起来。
气急败坏的上尉连长瞪着金老掌柜,他举手猛地叩响了扳机。
金老掌柜随声倒在了金灿灿的麦粒上。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金老掌柜临死,从地上抓起一把麦子,拼命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含着浸血的麦粒,老掌柜那双傲然不屈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华。
钱天宇惊呆了,谭老黑也惊呆了。
钱天宇抱怨起了上尉连长:“你,你吓唬吓唬就行了,咋动真的了?你走了没事了,我们呢?他还有俩儿子呢!”
闻讯赶来的情报参谋钱天铭也气愤地瞪着上尉连长:“这是我们村,懂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上尉连长满不在乎地对钱家兄弟俩说:“人死了,还能复生吗?谁让他逼老子的!也好,这老家伙死了,购粮任务不就更好完成了吗?”
说完,他命令手下:“装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