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粮食情怨(7)
小驴车踏上了归程，载着堆积如山的小杂粮。百草滩的小道坑坑洼洼，担心粮食颠簸下来，金云鹤爬上了车顶，用身子压着粮包，在车前牵着缰绳的是谭老黑。天色渐晚，幽静的胶莱河升起了雾蒙蒙的水气，小驴车像个醉汉似的，晃晃悠悠地奔行着。到了那片灰蒙蒙的柳林，小驴车猛地一抖，随之大角儿倾斜了起来，车轮陷在了一个深坑里。车顶上的金云鹤尽管狠狠抓着封杀粮包的绳索，但还是被狠狠地摔了下来。更加不幸地是，路边有一棵露头的树桩，他的小腹偏偏落在了上头。他本能地捂着小腹，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间流了出来。谭老黑本以为从车上摔下来不是什么大事儿，等看到金云鹤趴在地上的样子也就慌了，他弯下腰要查看金云鹤的伤口，金云鹤却捂着伤口对他说：“我没大事，也就是皮肉之伤。”
谭老黑见他血流不止，惊慌地说：“我扶你去医院吧，也就几里地。”
金云鹤说道：“去医院？这车粮食怎么办？”
他又招呼谭老黑：“去，给我取出一把绿豆来。”
谭老黑疑惑地眨眨眼睛，照办了。
接过谭老黑取来的绿豆，坐在路边的金云鹤顺手找来两块石头，将绿豆一一捣碎，然后解开裤子，再把绿豆粉末敷在了深深的伤口上。一会儿，奇迹出现了，汩汩的鲜血渐渐减弱了流势。
谭老黑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等止住了血，金云鹤又吩咐谭老黑：“赶紧拖出驴车来，再把我扶上去。到了公社驻地，我去医院，你回粮所。”
值班大夫刘甲乙紫色的脸膛上胡须横行，乍一看，不太像个医生，但他确确实实是个医生，还留学过美国。当年，他曾是国民党荣军医院的主刀，解放后，他被遣回了家乡，在这所小小的公社医院里当了一名普通大夫，怀才不遇的他，不但自负，还爱好发牢骚，从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在简陋的治疗室里，刘医生见伤口并不太严重，于是一边清理，一边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金大所长，你也太革命了吧，这么晚的天，你不在家里跟嫂子热乎，到外边疯癫啥呀？”
突然，他清理伤口的手静止在了半空中。
“不对，不对！”刘医生瞅着金云鹤的小腹，疑惑地摇着头说。
“怎么了？”
面对金云鹤的提问，刘医生更加神秘地眨了眨眼，他垂下头，贴近金云鹤的白净面孔，解释道：“嫂子经常找我治不孕症，你……你怎么结扎了呀？”
“谁结扎了？”金云鹤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不予认可。
“你呀。”
“怎么可能呢。”金云鹤还是否认。
“这怎么能骗了我！”刘医生自信地瞪大了眼。“小十字花的刀口，美国人的男扎手段。绝对！”
“我怎么会结扎呢。那是早时候的刀伤。”
刘医生自信地将消毒钳朝白瓷盘里一扔：“狗屁！我的眼睛就没犯过错误！再抵赖，我不给你处理伤口了。”
而金云鹤在送给他微笑的同时，起身拿过了他的消毒钳，熟练地夹起了酒精棉球，自己处理起了伤口。
刘医生眼里的迷雾更加厚重，他忍不住地说道：“金所长，你受过良好的战地救护训练。”
“班门弄斧了。”金云鹤谦逊地说。
“你客气了。”刘医生审视着他说。“你的操作程序，也是美式的。”
金云鹤咧嘴一笑，没说什么。
刘医生要过了消毒钳，默默给伤者处理了一会儿创伤，又说道：“作为医生，我知道尊重病人的隐私权。但你这样，对嫂子太残酷了。今后，她再找我求药，我咋办，咋办！你尽给我出难题啊！”稍停，他又无奈地说：“幸好，我略懂中药，知道一些固本守舍的补方。”
金云鹤屏气凝神，没作姿态。金云鹤的心事他怎会理解呢，跟李素琴结婚前夕，深晓使命艰险的金云鹤担心潜伏暴露，牵连无辜后代，偷偷到军方医院做了结扎手术，这样做他还有一种谋略，这就是，李素琴太丑陋了，他不想跟她有后代，同时，结扎了，等跟方兰团聚，他可以做输精管复原手续，跟方兰生一对漂漂亮亮的儿女。尽管这样，当他跟李素琴变成了相濡以沫的关系，每每看到李素琴去喝那些苦涩的药汤，他总是愧疚深重，隐苦难言。
怨气满面的刘医生处理完了伤口，对金云鹤说：“你赶紧到病房去，观察一两天。你这莫名其妙的伤口，真不想再看见！”
金云鹤受了伤，家里人自然要来探望。但他却发现，前来探视的亲人中，唯独没有侄子金宏伟的影子，金云鹤疑惑地询问陪床的妻子，李素琴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呀，让老二关禁闭了。”
“禁闭？”
“是呀。”李素琴叹息道。“这孩子，才五六岁的年纪，成精了。拿着一副弹弓，伏在粮所后头的那片小树林里，偷偷袭击他选定的坏人，教堂里的牧师、干过还乡团的谭老黑，都被他打伤过；昨天，海花从小树林路过，让他一弹弓打伤了鼻子，老二听说后教训他，这孩子还振振有词，说是教训还乡团的老婆，老二气极了，将他锁进了偏房，唉！”
金云鹤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态，说：“明年夏天，宏伟就六周岁了吧，上了学，他也就知书达理了。”
李素琴又对丈夫说：“哎，跟你商量件事，老二媳妇不是又怀上了吗，她看咱们家里太清净了，想等孩子生下来，办个过继手续，把孩子给咱养着。”
金云鹤沉吟揣摩了好大一会儿，才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是不走那个手续了吧。孩子都是父母的心痛肉，咱过继过来，等于从人家身上剜块肉啊。再说，咱们隔着这么近，共同抚养还不一个样吗？”
李素琴觉得他这话有些道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叹了一口气，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也就不吱声了。
33、逃学的秘密
金云鹏肺都气炸了！
当班主任报告了小宏伟经常逃学的消息，金云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世英名，儿子却是个没出息的狗熊！
送走了老师，金云鹏黑着脸，钻到屋里拎出一把椅子，重重地往门口一放，一屁股坐了上去，直勾勾地盯着金宏伟回来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说。
姜丽娜知道丈夫的火爆脾气，越是沉默，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越大，她端着一缸子水，轻轻走到金云鹏身旁，往前一递：“呶，先喝口水。一会儿宏伟回来，你最好先别发火，好好问问再说。”
金云鹏梗着脖子甩出一句：“你少管！一会他回来，你不准靠近！”
姜丽娜预感到单凭她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局面，缸子一放就去了金云鹤家，她知道只有大哥能镇住丈夫。
姜丽娜走了没多会儿，金宏伟就出现了。可能因为婴儿时期营养严重不足，他的身体显得很瘦弱单薄。他一路小跑着，干瘪的书包在小小的屁股上一下下拍打着，好似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他。
一进院门，金宏伟看到父亲虎着脸坐在屋门口，他还没张嘴，金云鹏就发话了：“过来！”
金宏伟对脾气暴躁的父亲本来就有点儿疏远，现在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就更加害怕了，小家伙慢慢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好小子，你竟敢逃学！”金云鹏猛的一嗓子让小宏伟浑身一哆嗦，“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金宏伟被父亲的霸气吓呆了。
金云鹏也不想想，自己发火的那个阵势，就算大人见了都会噤若寒蝉，更何况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见金宏伟浑身哆嗦的怂样，气更不打一处来，顺手解下皮带，一把拖过宏伟，按在椅子上就举起了手。
“咳！”一声断喝从院门处传了过来，是金云鹤来了，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姜丽娜。
金云鹤冲到弟弟面前，一把夺下皮带，揽过了小宏伟，对金云鹤说：“共产党可不兴军阀，你也不问个清楚就要动手！”
他又温言问金宏伟道：“来，给大伯说说，到底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