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粮食情怨(5)
于是,他一边调节着情绪,一边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这个钱天宇,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擅自处理得来不易的食物呢?你让他回来,我要严厉地批评他!”
“批评?批评解恨吗?”金云鹏对马书记的态度表示不满。
“老金啊,”马书记接着换上了语重心长的语气,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对于个别同志的一时糊涂,我们还是应当本着教育为主的方针嘛。再说,不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野味嘛。”
“东西不在多少,也不在孬好,关键是时候不对啊!”金云鹏极力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是啥时候?闹饥荒的时候!一粒米、一口粮,都要按规矩看管好!不然,那还不乱套了?所以,一定要给他处分,杀一儆百!”
一看金云鹏的坚硬态度,马书记竟然哈哈地笑了。这一笑,弄得金云鹏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这是马书记丢卒保车的谋略,因为如果事情闹大了,势必会牵扯出他自己啊!
“好,我们召开公社党委会,研究他的处分问题!”马书记顺从地一笑,但拼凑的笑容,看起来却是如此僵硬。
这表情,全被金云鹏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于是话锋一转,反而替钱天宇求起了情:“马书记,给他处分没问题,但最好限制公开范围。他好歹是个副部长,要不然,兵就难带了。”
马书记看着他,一种无法言状的压力忽地袭上了心头。
挨了处分的钱天宇,心情无比败坏,看哪哪不顺眼。回到家里,却见海花正哼着小曲做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乐啥,给谁奔丧?”
海花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了。她默默地把一大盆炖野藕放在桌子上,低头又去拿地瓜面饼子,却被丈夫喊住了:“这东西哪来的?”
“姜助理给的,说咱家就你一人吃皇粮,小锤子那份没要,就给咱了。”海花如实说道。
一听这话,他的心火上来了。什么叫胡萝卜加大棒,这不活生生的吗?他猛地向前蹿了一步,扬手就要砸掉汤盆。海花急忙上前阻拦,钱天宇的手却停在了半空,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认命似的说道:“唉……吃吧,吃吧……”
29、台湾的空投
唉,1960年!
在这一年,充斥在金云鹤耳边的,只有一个字:饿!饿!饿!
山上的、水里的东西,几乎都被大家搜刮干净了,不要说鱼鳖虾蟹、杂花野果,就连树皮草根都没有了。人们不甘坐着等死,纷纷离开家门,走上了逃难的路。
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教堂的钟声了,这个忠于职守的老牧师是不会随便离岗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金云鹤在心里嘀咕道。傍晚时分,他拿了一块饼子,悄悄地走进了教堂。
果不其然,在这个残破到已没法遮风挡雨的教堂里,老牧师晕倒在了十字架下。金云鹤扒开他的下眼睑一瞧,印证了心底的判断:饿的。他找来一碗水,慢慢地给牧师喂下了粗饼子,看他恢复了一点元气,金云鹤想转身离去,老牧师却伸出孱弱的手拉住了他,在金云鹤的胸前颤颤地划了一个十字。
回家的路上,金云鹤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些人这么虔诚的信奉上帝,死都不离开教堂,可上帝却对人间的疾苦不管不问呢?上帝到底是谁?那个小小的十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仿佛一夜之间,黄旗寨就涌进了大批难民。
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拄着拐杖,领着孩子,全是一副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样子。希望,让他们来到了黄旗寨,可最终,他们又将会怎样呢?
因为黄旗寨,也已是水深火热了!
看到这些可怜的难民,姜丽娜不止一次地找过金云鹤,让他动动脑筋,想想办法。可金云鹤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几十万斤国家封存的战备粮,哪还有一粒余粮啊!除非,除非天上能掉馅饼!
还别说,就在几天之后,天上真得掉下了馅饼。
这天黄昏,空中传来了一阵飞机的轰鸣声,人们顿时惊慌失措,金云鹤却镇定如故,他知道,这肯定是国民党的飞机。再观察,它不像是来轰炸的,那来干什么呢?金云鹤也纳闷。
很快,谜底揭开了。
飞机超低空盘旋着,盘旋着,等降到都能看清驾驶员的时候,从飞机肚子里飘出了一张张小伞。人群顿时炸了锅,难民们惊慌地抱头躲在路沟里,可观察了良久,没听到爆炸声,几个胆大的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降落伞,拆开了拴在上面的小纸箱。
这一拆,人们惊讶了!纸箱里装的竟然是花花绿绿的袋装食品!难民们疯了,不管抓到手里的是什么,撕开袋子就胡乱地往嘴里填。
金云鹤明白了,这是国民党的心理战术,他们利用大陆的灾难,用这样的方式搞宣传。顿时,他的心里风起云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自从国民党撤退以来,在这十多年里,那个没有任务的潜伏使命在他心里越来越荒唐了,当年那种为了信仰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已被岁月消磨殆尽,国民党,留给他的,似乎只有梦中那朵摇曳的百合了。
“老金,快,把老二找来,乱套了乱套了,铺天盖地都是啊!”气喘吁吁的马书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焦急得语无伦次。身后的钱天宇带着一队民兵,也跑得满头大汗。
“赶紧的,收集敌人的空降物品,不能让国民党的阴谋得逞!”马书记挥手招呼着部下。
金云鹏很快就赶来了,他带人把空投食品收集了起来,暂存在粮管所的空仓里。至于下一步如何处理,马书记做了特别交代:“谁也不许乱动,等候县里的指示!”
金云鹏从县里回到家,已过了晚饭的点,可推开房门,却见哥嫂和妻子都在,他们低头沉默着,脸上一片阴郁。
哥哥率先开了腔:“老二啊,那些空投食品,县里有指示吗?究竟怎么处理?”
“县里说了,明天派民兵押车,到野外烧了。”金云鹏喝着一杯水,从嘴边挤出了几句话。
“烧了?”金云鹤眉头一皱。
“烧!这些国民党,不能给他们留机会!烧了痛快!”金云鹏的倾向性显而易见。
“唉!”金云鹤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责地说道:“国民党送来的是什么?毒药?还是瘟神?是粮食啊!这好端端的粮食为什么要烧了?为什么?”他的情绪统统写在脸上。
“我有啥办法,这可是县里的决定!再说,食品里有毒咋办?”金云鹏也很是无奈。
“毒?啥毒?有毒早就死人了。人家搞心战,能投放有毒的吗?”金云鹤的慨然之情溢于言表。
“云鹤,你还是少说话吧,县里都决定了。”李素琴担心丈夫多嘴,忧心忡忡地劝解道。
金云鹤并没有理会妻子,他痛心地说道:“好端端的食品,为什么要烧掉啊!还有那么多逃荒要饭的灾民啊!”
“大哥说的也是!”一直沉默在旁边的姜丽娜发话了,“我觉得,只要没有毒,先解救灾民再说!”
听了这话,金云鹏看了一眼大哥,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
“在理,老二,我觉得丽娜在理!”李素琴公然发表了意见。
金云鹏也就不再吭声了。
深夜,寒风袭来了,这可折腾苦了露宿街头的难民们。角落里,一个婴孩在噩梦中“哇哇”地大哭,饥饿的母亲将干瘪的奶头塞到了孩子嘴里,可孩子吸不到一点儿乳汁,母亲别过头去,无声地哭了。
李素琴和姜丽娜走在街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泪水止不住了。
金家兄弟俩来到粮管所,命令执勤的民兵打开存放空投食品的仓库。民兵们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可眼前这俩人,一个是粮管所所长,一个是武装部部长,怎么办呢?
就在犹豫之际,金云鹏大喝一声:“兔崽子,没听见老子的命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