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粮食情怨(3)
“你看你,我都摆好了呀。”马书记知道他肚子里有气儿,上前极力拉他。“你就走吧,别放了我的鸽子呀!”
“好吧,那我就躬亲了。”金云鹏收起枪,在开玩笑的同时,也为下一出戏打起了腹稿。
顺风楼,是黄旗寨最好的馆子,像马书记这等二十级的干部,不遇到事儿,通常是舍不得来的。可见,这次他是下了血本的。
进了包间,钱天宇就迎了上来,看到他,金云鹏更是印证了自己一路的判断。他故意漫不经心地揶揄道:“钱干事也在啊,今儿怎么有空啊?”
“嘿嘿……”钱天宇只是搓着两只手,笑着说不出话来。
酒过三巡,马书记引入了正题:“金部长,听说昨晚上找皮县长去了?”
“嗨,想喝酒了,没人陪,半夜把那小子拎起来,喝了个通宵。”金云鹏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见状,马书记给钱天宇使了个眼色,钱天宇赶忙说道:“金部长,过去吧,我有啥做的不对的,你别跟我计较,姜助理那事,我实在是糊涂,糊涂透了……”
马书记也往前凑了凑,给自己开脱道:“老金哪,这也是没办法啊,上级有精神,咱怎么也得理解和执行吧。”
话到这份上,金云鹏觉得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尤其跟马书记,他毕竟是自己的领导啊。他的眉毛间诡秘地施放出了一个笑容,云里雾里地说道:“有啥啊,多大点事啊!你们不提,我都忘了!哈哈……”
他这一笑,钱天宇更是慌了,摸不透这笑声里的成分。马书记也在半睁半闭着眼睛,琢磨着金云鹏的态度。说实话,单凭一个金云鹏,他并不怎么在乎,但金云鹏背后的势力太让他胆寒了,皮县长、谢司令,还有许多没有透露的大人物,这些,都是一个小小的公社书记无法匹敌的啊!
于是酒桌上就出现了很有意味的局面:作为胜者的金云鹏,越是漫不经心,越是开诚布公,马书记和钱天宇越是不明所以,越是唯唯诺诺。在马书记暗示下,钱天宇端起一杯酒,毕恭毕敬地站到了金云鹏跟前:“金部长,我有时犯浑,没大没小,请你原谅我的过失,我保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让金云鹏给截住了:“哪里话啊,钱干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说,你的动机还是好的嘛。”
马书记的眼睛恢复了常态,他想顺嘴接几句话,又怕失去了身份,故而脸上露出的温容背后,却是一丝的尴尬。
金云鹏眨着眼睛,借着酒劲儿对马书记说:“马书记,你得支持民兵工作啊!”
“民兵工作是党的一项重要任务,我能不支持吗?”马书记先是表态,继而又问金云鹏:“金部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
金云鹏昂首一笑,拍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钱天宇说:“我需要个助手啊。”
“助手?”马书记疑惑了。“钱干事不已经是你的助手了吗?”
“劲还不够啊。”金云鹏说。“我需要个副手。人选就在眼前。”
这可是出乎马书记预料之外的,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推荐钱天宇当副部长呢?
站在金云鹏身边的钱天宇更是云里雾里:金云鹏这是怎么了,非但没有折腾自己,还要提拔自己,不是拿自己穷开心吧?
自然,读过史书的马书记很快也就醒悟了过来,他非常熟悉封建帝王那一套统治术,恩威并重、胡萝卜加大棒,这样才能让你的部属乖乖从命。马书记忽然觉得,金云鹏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人的肚子里有一些他摸不透的东西。
在金云鹏期待的目光之下,马书记极快地调整了尴尬的情绪,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他字斟句酌地拿捏着对金、钱两人说:“按说,武装部确实应该配个副手,可是,这选配副部长,公社仅仅有推荐权,最终的审批,还得县里啊。”
“这个,你放心。”金云鹏带着几分炫耀,向马书记透露了内情。“我已经跟皮县长打招呼了。他说,主要听从公社的意见。”
一听这样,马书记有底了,他故作夸张地一拍桌子,对钱天宇说:“今天这顿饭,你结!不行,改天你还要请大餐!”又朝着钱天宇一挤眼,说:“愣啥呀,还不敬酒!”
26、裤裆里的生意
日子,在亢奋情绪的带动下,似乎比以往过得还要快。人们还没从报产会上的斗志昂扬中回过神来,秋收就来了。
这意味着又要交公粮了。
从全社秋季征粮动员大会回来,金云鹤翻弄着手里的应征报表,眉毛扭成了蚯蚓。他知道,这卫星虽然能放的比天高,但交公粮却一五一十,马虎不得!深懂粮道的金云鹤明白,就是把粮食种到月亮上去,这季的征粮任务也难以完成!另外,农民们翻箱倒柜,东拼西凑,把家里的那点粮食都交了公粮,明年来春吃什么?喝西北风吗?金云鹤越想越气,把一张张报表乱糟糟地扔在了桌上。
这时,响起了胆怯的敲门声,金云鹤应了一声,常歪头的老婆擦着眼睛挤进来,站在了门口处。金云鹤连忙起身相迎,可询问了半天,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就是不说话,只顾低头抹眼泪。
见此,金云鹤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成,肯定是为了公粮的事儿。百草滩大队的秋粮入库动员大会金云鹤参加了,常歪头为了争先进、当模范,扯着嗓子报了一个天文数字--他家秋粮入库要达到五百斤!旁边的她立马捂着嘴巴哭了,常歪头嫌她给自己丢人,连推带拉地把她撵出了会场。临走,她还眼巴巴地望着丈夫,眼神里面充满了乞求。这目光,没让常歪头冷静下来,却刺得金云鹤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常歪头这样充好汉,不但毁了自己家,还将毁了大队里其他人!
想到这里,金云鹤无不怜惜地给她倒了一杯水,可杯子还没递到她手里,她却“扑通”跪下了:“金主任,你是个好人,救救我们家吧!”一开了口,她就再也止不住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金云鹤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家里总共才三四百斤粮食,常歪头却打肿脸充胖子硬充好汉,报了五百斤,空缺的那一百多斤,常歪头非要去卖血,然后买黑市上的高价粮顶上,可是就算交上了公粮,一家老小吃啥?
这天,金云鹤回家的步伐比以往都要沉重,李素琴手脚麻利地摆上了热菜热饭,金云鹤却半天没动弹。见丈夫情绪不高,李素琴体贴地问道:“咋了?整两盅?”
金云鹤头也没抬,低沉地说道:“去,把老二给我叫来!”
一进门,金云鹏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毫不客气地往饭桌前一坐,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对哥哥说道:“特供酒,没标签!我从皮县长那顺的,这不,嫂子一叫,我就乖乖给你送来了。来来来,满上!”
金云鹏用牙咬开瓶盖,就要往哥哥的杯子里倒,可金云鹤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杯子口。
“咋的了这是?”金云鹏将酒瓶往桌子上一墩,不明就里地问道。李素琴见状,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疑惑地看看嫂子,又看看低头不语的金云鹤,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了。
“老二啊!”金云鹤发话了,他指着桌上的饭菜酒肴说,“我们在这,热菜、热饭,还有热酒,可社员呢,都断顿了呀!”
见哥哥如此严肃,金云鹏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说道:“哥哥,我不是不明白,一些村开秋粮入库动员大会,我也去了,咱家是开粮行的,咱啥不懂啊?”
金云鹤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讲了常歪头媳妇来找他的事儿,末了,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她上公社找,没人理她,没办法了,跑我这里了。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妇女,唉……”
金云鹏的眉毛顿时皱成了“川”字。他不解地问道:“哥,如今不是实行集体交粮了吗?咋还跟个人有关呢?”
“唉!”金云鹤叹息道,“按说,推行了人民公社,交公粮是集体对国家,可是,由于公粮任务层层加码,社员负担太重,有些村就瞄准了社员的口粮。这可是杀鸡取卵啊!”
“我也听说了一件事。”李素琴接话道,“宗无圆还记得吧,就是那个老贫雇农,家里穷的是叮当响,在常歪头的鼓动下,他把家里的口粮全部装好了麻袋,打算当公粮交,然后拖家带口出去要饭。”
“有这事?”金云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最小的孩子才几个月啊,连爬都不会,要个屁饭?”
金云鹤默默垂下了头,沉思良久,他才坚定地对弟弟说道:“老二啊,这股疯狂的攀比风不能再刮了!要不,明年开春,要饿死人的!”
“可咋办呢?马书记不管,咱也不能跟政策对着干啊!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刮这股风,咱能刹住吗?”李素琴也犯起了难。
金云鹤眯起了一只眼睛,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第二天,是黄旗寨大集,太阳刚刚露脸,金云鹏就带着小锤子赶集去了。
他俩一前一后,混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金云鹏看似漫不经心,但是战争历练的那两只眼睛却随时放射着捕猎的光芒。
他俩在集市上一圈一圈的转着。金云鹏突然站住了脚步,用手肘轻轻撞了小锤子一下,往不远处一努嘴,小锤子顺势一瞧,看到了游荡在人群里的眨巴眼,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