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凡尘落定旧主去心灰意冷往昔残
不知为何，看着那纸圣诏，夜惹尘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殿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明帝也没有催他，只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只见夜惹尘接过了那纸圣诏，缓缓后退，跪倒在了明帝的床前：“臣，领旨谢恩。”
此刻，夜惹尘的心中，再也没有对明帝的怨恨，从前所有的不满，在面对生死离别的时候，早已化为乌有。
他，终究是他的父皇。
明帝见状心中终是松了口气，满意地闭上了眼。那一刻，明帝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连两鬓都染起了霜雪色。
夜惹尘的心情十分沉重，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起的身，亦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出了殿门。他的心中，只有即将生离死别的绝望。这种绝望，在十三年前，母后离开的时候也曾出现过。
犹记得那是个飘雪的冬夜，母后说她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从此便再也没醒来过。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他的父皇，也终要永远地闭上眼离他而去了……
夜惹尘出了殿时，夜衾潺已经回来了。
所有人彼此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每个人心中，满满的只有悲怆。夜惹尘看着殿外的人儿，心中说不出是何情感。
夜衾潺看着夜惹尘手中的圣旨，许久许久地陷入了沉默。
殿门又是一声轻响，最后进去的太平公主唤了门外的众人进了殿。夜衾潺快步走进太平公主身边，太平的脸色却叫她心头一紧。“长姐，父皇……怕是不行了……”
说着，一向乐观的太平也不禁红了眼眶。夜衾潺见状不悦地皱起了眉，轻喝道：“不许哭！”她这一声倒是真的吓到了太平，太平抬起头一脸茫然而恐惧地看了眼夜衾潺。
夜衾潺却没顾到这些，只轻轻转向了正打算进殿的众人，轻声吩咐道：“等一下本宫会带着各位进殿去拜见陛下，本宫在此把话也说在前面，今天进去的每一个人，不管你心中有多么悲伤，都不准哭！今天要是谁被本宫发现你在陛下面前哭了，那就休怪本宫手下不留情！”
旁人也许不知她的意思，但夜歆岚闻言却悄然背过了身去，眼角的泪终究是流了下来。
朝夕相处这些年，她怎会不知她的用心呢，她如此下令，无非是不愿伤了明帝的心，不让他感到将要离开的苦悲罢了。
进了殿，只见明帝正襟危坐，那张九龙金漆宝座，一如往日的熠熠生辉。他的脸上，依旧是往日的威严。但每个人都看出了他眼底难耐的落寞和疲乏。
由夜衾潺领头，一行人在堂中站定，缓缓向明帝行了岺朝的跪拜大礼。
夜惹尘站在夜衾潺身边，行得格外仔细，仿佛当初初学礼仪的时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力追求完美。因为他心里明白，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对着同一个人，行同样的礼了。
礼毕，却没人平身。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但因着夜衾潺方才的警告，虽然心中已痛到麻木，但他们谁也没有落泪。
明帝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慈祥，看着脚下的众人，轻轻点了点头，沉声叫他们平了身。现在，他的声音里，已没了往日的中气。
那是夜衾潺最后一次看见他眼底的光芒，在那之后，她便看见了明帝眼底的光芒渐渐消失，直至彻底消失。夜衾潺知道，那一刻，他陷入了永远地长眠中。他将前往的世界，没有皇权，没有欺骗，只有他心心念念的皇后。
一生一世，岁月静好，如今，凡尘落定，万事，皆成空。
天德二十二年，岺朝明帝夜成啸，于素心殿驾崩，在位二十二年，终年四十二岁。
至此明帝的朝代，宣告终结。
同年，明帝身边的大太监在明帝灵前宣读了明帝的遗诏，岺朝皇太子夜惹尘，在明帝灵前继位，次年改号天崇，世称文帝。岺朝昭宁公主夜衾潺，晋升长公主，世称昭宁长公主。
这年，是天德二十二年，也就是天德末年。次年便是天崇元年，即天崇一年。
天德末年，新继位的文帝夜惹尘，宣布了岺朝开始为期三年的国丧。
国丧，一般是为期三年，但因一直以来岺朝的国君奉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因而一般在国丧期内，新皇只需服丧二十七日即可出丧。
这就是所谓的“以日代月”。
犹记得明帝出殡那日，岺朝迎来了这年的第一次下雪。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下，在雪地里行走的人们，身后的脚印几乎在一瞬间便被埋没了，仿佛他们来这世上走这一遭，却未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出丧的队伍浩浩荡荡，但其中这许多的人儿，又有几个是真心地在为这个伟大的帝王的陨落而伤心呢？他们中的一些甚至都没有流一滴泪！
但此时夜衾潺已管不了这许多了，她心中最重要的支柱已然崩塌，现在的她，宛如行尸走肉，浪迹在茫茫天地间，灵魂却无所归宿。她努力地将泪水逼回心中，为的，不过是她昭宁长公主的威严。但人们却忘了，首先，她是一个女儿，是眼前棺中之人的长女啊……
不过，没人在乎这些，在他们眼中，她只是岺朝的昭宁长公主，是他们的表率，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天崇元年初春，为期二十七天的国丧结束，夜惹尘正式登基，岺朝迎来了它的新一代帝王。
夜惹尘初登大宝，便开始了天崇年间的第一次大封。
在前朝，大赦天下，所有的旧臣依旧任原职，远调边关的将军可以申请回朝；
在后宫，封太子妃苏静鸢为后，入主中宫，赐坤定宫；
正四品忠武将军之妹董氏，封淑妃，赐仪霞宫；
户部尚书之女萧氏，封贵妃，赐交雯宫；
大理寺少卿之内侄女卢氏，封蕙嫔，赐铭秀殿，其他四个太子后妃也各得了位分住进了后宫。
一时间，岺朝大地上，一派欣欣向荣。
安逸之下，危机涌动。
坤定宫。
按岺朝的规制，所有的后妃，早晨当聚集在皇后的寝宫外给皇后请早安。明帝朝时，因皇后早逝，因而后妃们习惯于去当时位分最高的衷贵妃处请早安，但到了此时，苏静鸢既入主了中宫，因而夜惹尘的妃子便要回到坤定宫向她请早安。而苏静鸢本身性子偏柔和，因而也不愿后宫的众姐妹多等，每天也是早早地便起来梳妆了。
这天，如往常一般，苏静鸢也是早早便起了身。她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的容颜，忽幽幽地叹了口气。知意正在给她挑簪子，见状忙问她怎么了。
苏静鸢默然地闭上了眼，轻轻清了清嗓子，心中却涌起了悲伤。自从上次风寒过后，她的嗓子却毁了，再也发不出从前一般清脆的声音。对此，她又喜又悲。喜她不用再担心被夜惹尘认出来，悲的是她也彻底失了与夜惹尘相认的机会。
她不愿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哪怕那人是知意。她担心她说了，夜惹尘会失了对弋娘最后的期待。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中，终究是放不下他的。
许久，苏静鸢终于梳妆罢了，眼见请早安的时间也要到了，便收敛了情绪，款款向正殿走去。
殿内，一众妃子都到齐了，只是萧氏还迟迟不见踪影。苏静鸢见着没动怒，只遣了她近身的知意去交雯宫看看，一边开始了早会。而另一边，萧氏迟迟不肯起床，好容易起了来，又对今日的衣着百般挑剔，直至暮晨时分才出了门。因此等她赶到时，那边的早会也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