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永恒之王:亚瑟王传奇 - (英)T.H.怀特著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一章

第一章

星期一、三、五学法律文件书写,研究《逻辑大全》,其余四天则是《工具论》、背书和星相学。家庭女教师老是弄不清星盘,而她越弄不清,越拿小瓦出气,敲他的指节。她从来不敲凯伊的指节,因为凯伊长大后会继承家业,变成“凯伊爵士”。小瓦之所以叫小瓦,是因为和“小亚”音相近,而小亚是他本名的简称。“小瓦”这绰号是凯伊给他取的,凯伊自己没别的外号,就叫凯伊,因为他太尊贵了,不能有绰号。要是谁想给他取绰号,他便会勃然大怒。女教师生了一头红发,还有个神秘的伤口。她私底下给城里所有女人都看过,为此地位高人一等。据说伤处在她坐下来的地方,是以前某次野餐时不小心坐到盔甲造成的。后来她提议让凯伊的父亲艾克特爵士也瞧瞧,结果却歇斯底里发作了,让人给送走了。事后大家才知道,她曾在一家疯人院待过三年。

下午的课程如下:星期一、五是长矛比武和马术,星期二是鹰猎,星期三是击剑,星期四是射箭,星期六是骑士学,包括各种场合应有的举止、打猎的术语和礼仪。举例来说,如果在听到猎物死亡信号,或者将猎物开肠破肚时做错事,你就会被架到野兽上方,被人用剑背敲几下。这叫作“挨剑”,是种恶作剧,类似航越经线时要剃光头。凯伊从来不挨剑的,即使他时常出错。

送走女教师后,艾克特爵士说:“总之呢,该死的,我们总不能让这些孩子成天像小混混一样到处乱跑吧?总之呢,该死的。在他们这个年纪,得受点一流矫育才行啊!想当年我像他们一样大的时候啊,每天早上五点就开始读拉丁文,学这学那了。这辈子没那么快乐过。把酒传过来吧!”

格鲁莫·格鲁穆森爵士那天正好借宿他们家,因为他出外探险,历经长途奔逐,结果天色已黑。他说自己这般年纪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吃上一顿鞭子,因为他不肯读书,老爱溜去放鹰行猎。他表示自己实在不擅长读书,甚至连“utor”的一般将来时都记不住。他说那是在书左页从上往下约三分之一的地方,应该是在第九十七页。他把酒传了过去。

艾克特爵士说:“您今儿个探险可还顺利?”

格鲁莫爵士说:“啊,还不错。说真的,可真是了不得的一天。我在威登布希见着一个叫布鲁斯·索恩斯·匹帖爵士的家伙,他刚砍下一个大闺女的头,于是我一路追到彼斯特的米斯柏里庄园,结果他折回头,消失在魏肯伍德了。我说他足足跑了有二十五英里哟。”

“可真是跑了一大段路。”艾克特爵士说。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孩子和这拉丁文,还有那个,”老绅士接着说,“您也知道,他们老爱——到底该用amo还是amas啊——像小混混一样四处乱跑,您有何高见呢?”

“啊,”格鲁莫爵士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贴放鼻侧,朝酒瓶眨眨眼,“我说这可得好好想一想哪,您可别介意。”

“当然不介意,”艾克特爵士说,“您肯说就是我的福气了,我只有感激的分儿。这酒您尽管喝吧。”

“这酒很不错。”

“从我一个朋友那弄来的。”

“不过,话说这些小鬼,”格鲁莫爵士说,“您倒是说说一共有几个啊?”

“两个,”艾克特爵士说,“当然是把两个都算进去。”

“把他们送去伊顿,我看是不成吧?”格鲁莫爵士谨慎地问道,“我们都知道那儿太远啦,而且麻烦。”

其实他指的并不是伊顿,因为伊顿公学是公元一四四〇年才成立的,但却是同样性质的地方。此外,他们喝的是蜂蜜酒,而不是真的波特酒,只不过用现代的酒,你理解起来更容易些。

“距离倒不是问题,”艾克特爵士说,“而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巨人挡在半路,哎呀您知道,那得穿过他的地盘啊。”

“您说他叫什么来着?”

“我这会儿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啊,就是那个住在发泡湖边的家伙。”

“葛拉帕斯。”格鲁莫爵士说。

“就是那家伙。”

“那只剩下一个办法,”格鲁莫爵士说,“就是找个家教。”

“您的意思是到家里来教您东西的人。”

“正是,”格鲁莫爵士说,“家教嘛,您也知道,就是到家里来教您东西的人。”

“再多喝点,”艾克特爵士说,“您探险累了一天,得多喝些。”

“可真是了不起的一天,”格鲁莫爵士说,“只可惜这年头他们都不杀人了。跑了二十五英里,最后不是抓不着让他逃了,就是追丢了。最讨厌的是还得重新来过。”

“咱们都是趁巨人生产的时候动手,”艾克特爵士说,“就是因为他们老让你追个半死,最后还是溜了。”

“跑跑味道就没了,”格鲁莫爵士说,“我敢说准是这样。在大地方追大巨人就是这么回事,跑跑味道就不见啦。”

“就算真要找个家教,”艾克特爵士说,“得怎么找啊?”

“打广告。”格鲁莫爵士说。

“打过了,”艾克特爵士说,“‘亨伯兰新闻人’和‘卡多伊尔广告人’都宣传过了。”

“那没别的办法,”格鲁莫爵士说,“只有出发探险去了。”

“您的意思是出外探险,去找个家教?”艾克特爵士解释道。

“正是。”

“这酒、这些酒、这点酒,”艾克特爵士说,“总之您多喝点吧,管它叫什么呢。”

“这壶酒。”格鲁莫爵士说。

于是便这么决定了。隔天,格鲁莫·格鲁穆森爵士回家之后,艾克特爵士在手帕上打了个结,提醒自己一有空就出外找个家教回来。此外,由于他自己也不确定该怎么找,便把格鲁莫爵士的提议告诉了两个男孩,并且警告他们不许在他离开的时候像个小混混一样。然后他们就去收割干草了。

时值七月,领地上每个身强力壮的男女都要接受艾克特爵士指挥,下田工作。而且到了这个时候,男孩子们的课程也结束了。

艾克特爵士的城堡坐落在一片广大的空地上,这片空地位于一片更广大的森林之中。城堡有一座中庭,四周围着护城河,河底安有尖刺。护城河上有一座桥,一半是加了防御工事的石桥,另一半则是木制的吊桥,每天晚上都会收起。过了吊桥,便是村里大路的起点——村里就这么一条路。大路延伸约半英里,两旁有茅草盖顶、灰泥篱笆墙的小屋。街道将空地分成两大片,左半边开垦成几百条又长又窄的田畦,右半边则一直延伸到河边,是放牧的草地,而草地有一半围起来准备做干草场。

时值七月,而且是真正的七月天气,就像古英格兰那样。每个人都晒成亮褐色,有着白得吓人的牙齿和亮闪闪的眼神,活像北美印第安人。狗儿不是耷拉着舌头走来走去,便是找点凉荫趴着喘气。农场里的马则汗流浃背,甩着尾巴,伸着后脚大蹄想踢走粘在腹部的苍蝇。牧草地上,母牛到处闲逛,不时还可见它们扬起尾巴拔腿狂奔,这可把艾克特爵士气坏了。

艾克特爵士站在干草堆顶,如此才能看见大家在做什么,他对着两百亩地发号施令,喊得脸色发紫。刈草高手在草还没割的地方,排成一列一路割下去,镰刀在烈日下怒吼。妇女用木耙将干草耙拢成长堆,两个男孩跟在两侧,拿干草叉把草往里拨,方便之后收集。跟在后面的是马儿或慢吞吞的白色公牛拉的推车,带尖钉的木头轮子辘辘作响。一人站在车上,负责接收干草并指挥行动,车两边各有一人,用叉子收集男孩所准备的干草,抛给车上的人。推车走在两行干草中间,按照由前到后的严格顺序轮流装载,车上的人会以严峻的声音明确指示把干草抛到什么地方。负责装载的人抱怨男孩没把干草放对地方,并威胁说若他们没跟上,要是被逮着了一定吃上一顿鞭子。

推车装满之后,便拉到艾克特爵士那儿,把干草叉给他。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因为装载的方式十分系统——不像现在。至于艾克特爵士,则在干草堆顶上左戳右翻,老碍着助手,其实助手才是真正做事的人,他满身大汗,一会儿跺脚,一会儿拿干草叉拨弄,想把草堆弄得齐整些,嘴里还不时喊说等西风一吹,这草堆就要垮啦。

小瓦很喜欢收干草,也十分在行。大他两岁的凯伊呢,多半会踩到自己要叉的草捆边缘,结果花了两倍力气,成效却只有小瓦的一半。可是他又不服输,于是往往使尽蛮力,和那讨厌的干草——对他来说和毒药没两样——搏斗,搞得自己疲惫不堪。

格鲁莫爵士来访的隔天异常闷热,他们来回劳动,与燠热的自然条件奋战到日落。对他们来说,干草就像海或空气,同属自然的一部分,他们纵身跃入,浸淫其中,甚至构成他们呼吸的一部分。种子与草屑混入发际、口中、鼻孔里,还溜进衣服里面让人发痒。他们穿的衣服不多,滑动的肌肉间落下的阴影衬着坚果褐色的皮肤,显得青蓝。害怕打雷的人当天早上都觉得不对劲。

午后暴风雨突然大作。艾克特爵士督促着大家赶工,直到电光在头顶暴现,天色漆黑如夜,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登时将众人淋得浑身湿透,看不到百码以外的东西。雷大雨急,男孩趴在车底下避冷风,湿湿的身体挤在干草堆里取暖,一边相互笑闹。凯伊并不是因为冷而发抖,但他不想露出害怕的神色,所以仍强颜欢笑。最后,一记轰然暴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见到彼此惊慌的模样,一阵哄笑,也就不觉得丢脸了。

铲草活动到此为止,游戏时间才正要开始。两个男孩被赶回家换衣服,从前担任两人保姆的老妇人从熨烫机拿出干的无袖皮衣,先是责骂两人不爱惜身子,继而怪艾克特爵士不早点放人。两人套上洗干净的外衣,跑进雨后清新而闪亮的庭院。

“咱们把库利带出来,看能不能抓几只兔子!”小瓦大喊。

“外头这么湿,兔子不会出来的。”凯伊尖刻地说,很得意自己抓到对方博物学方面的漏洞。

“哎哟,走啦,很快就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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