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番外十九
然而崖会泉就料想不到,从高达五米的大落地窗上方逮下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不点，还只是他心交力瘁的第一站。
卡修尔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崖会泉暂时也不想知道对方上蹿下跳的具体过程。十来岁的青少年,距离法定二十五周岁成年还差了十年，但身高已经蹿起来了,手长腿长——依旧长不过整面的落地窗,崖会泉伸长了胳膊也不可能够着最顶上的卡修尔，被对方头朝下的造型弄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这小玩意掉下来，自己又没接住，那他的暑假在开端就萌发了一起惨案，得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由此他越发全神贯注，只想知道该怎么把卡修尔平安弄下来。
手忙脚乱的青少年最后终于想到喊电子管家帮忙。
“百里！”崖会泉说，“你的儿童看护安全模式呢？”
“正在启用，少爷。”电子管家令人安心地回答，并随即从一旁墙壁上探出了机械臂，ai的机械手像传递一根活体接力棒,把一没人留神就“上天”的小男孩先从窗帘顶上摘下来,再交接到了还伸着胳膊等的少年手上。
卡修尔在这个过程中还算乖，没不配合也没乱动。
崖会泉在小男孩安稳入怀时松了一口气，先条件反射把手臂收紧，生怕这根“活接力棒”太有自己的想法,他一没抱紧,对方眨眼就又没影了，活像传说中的“撒手没”。
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出一点不习惯。
崖会泉并不习惯被拥抱,也不怎么适应去拥抱别人，这种在别人家十分常见的肢体接触在他们家却属于罕见。
他的父母情感内敛到了一定地步，以至于他都出生了十五年，至今有人背地里悄悄议论他父母的婚姻，认为他们只是政治联姻，没有超越互惠盟友以上的感情。
而一对夫妻，他们彼此交流感情的方式都如此收束，崖会泉自己都不记得他有没有见过父母展现亲密的时刻，他们仿佛把工作上的理性与克制带入了家庭，极少去彰显自身的亲密关系……就更不
用说是对待孩子了。
半大的孩子也是孩子。
一个孩子，长期缺乏学习的机会与环境，当然没法好好适应自己没拥有过的东西。
崖会泉抱着卡修尔的手臂开始发僵，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拥抱，还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抱了满怀”的拥抱后，忽然手都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摆，不清楚自己这么提溜一个五岁小男孩的力道对不对。
“哥哥。”卡修尔出声问，“是我对你来说有点重吗？”
卡修尔抱着崖会泉脖子，感觉到了托着自己的那双手的变化。
崖会泉本来还应该发火的，他刚才有一阵已经不气了，被内疚心理催着反思自己为什么和小鬼计较，一转头，冷不丁发现小鬼“上天”了，对方还一脸天真又无知，毫无自觉的把自己置身危险，他短短一个半天炸了两回，担心完之后又想炸，感觉这种无知无畏的小崽子必须得到教训，一定要这回挨了骂，对方才能知道自身行为的危险性。
……结果小崽下来的时候乖乖的，被接过来后就主动抱人脖子，膝盖规规矩矩并拢在一块，两条小腿垂在崖会泉横起的手臂侧边。
小孩子是暖烘烘，肉墩墩的，发丝和小身体一样柔软，蹭皮肤上带来轻微的痒。
崖会泉感觉自己拥抱的力道可能不对，他好像把手臂收得太紧了，但卡修尔没有因为不适而挣扎一下。
“你跑窗帘上去干什么？”崖会泉片刻后呼出一口长气，他声音里一点险些气炸的痕迹都没有，“还有不重，你就这么一点，能有几斤？”
“我有三十五斤。”卡修尔把最后那句当成了真正的提问，先上报自己上周才称过的体重，再才说，“我跟过来看一看你，我担心你还在生气，又怕直接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更生气，所以藏起来了，对不起。”
崖会泉想：“他才只有五岁。”
十五岁的青少年为从天而降的任务感到不高兴，把长辈强制派遣的任务对象视作“小包袱”。
但在五岁孩子的眼里，这件事又是什么样？
他是不是也是一点选择权都没有，只能随着父母的决定走，长辈要去哪，他因为年纪太小，自
主能力不高，所以无论愿不愿意离开熟悉环境，去到一个除了父母之外就没有其他熟悉对象的地方，也必须跟着去？
然后他的父母也是一样的忙，那对伴侣远道而来，带着孩子，有空暇处理手续以及跟老朋友见面，却连电子保姆都疏忽大意地没给孩子配上，一有工作就集体走得干干净净，把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崽单独留在老朋友的房子里，电子管家还是蹭的别人家的，只有ai留在孩子身旁。
再然后呢？没有长辈牵头的互相介绍，“据说”将要看护自己的哥哥没见过面，性格是好是坏不知道，道德品行水准怎么样不知道，合不合得来也不知道。
为了让两人的关系尽量好一点，他琢磨出了去接人回家，主动打招呼等一系列办法，可惜收效又不尽人意，遭到冷言冷语也不闹，怕自己惹人生气，担心的想察看详情，只好偷偷钻进别人家的窗帘里，像只热情四溢，又总莫名闯祸的小动物，有些害怕自己会再度碍着人眼，遂缩在一个自诩安全的角落，靠着缝隙不声不响地观察外面。
“哥哥？”卡修尔因为半天没得到回应又叫了崖会泉一声，他的小短胳膊在崖会泉脖颈后方收了收，仰着脑袋看人。
儿童的眼睛动作总会比成人要更圆一点，人总是越长大眼型越狭长，也越擅长遮掩，不再用眼睛去坦然传递心事。
崖会泉发觉了小男孩隐约泄露出的一丝踌躇不安。
不仅极度吃软不吃硬，还有着一声不吭把自己“掰软”的技能，崖少爷落在小男孩后背上的一只手犹豫再三，还是往上抬高，落在了卡修尔毛茸茸的脑袋上。
“没事。”他说，“我不生气了。”
卡修尔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崖会泉也不习惯被过于闪亮的眼神注视，他几秒钟前才觉得小鬼的心事真好懂，一看眼睛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时候他又反复无常的觉得，小孩子的眼睛太透亮了也不好。
有点晃眼睛。
“哥哥，一会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比如做作业或者做训练什么的，听说你读书的学校会给人布置好多作业，假期也很忙碌，回
家了都不能完全的休息，太可怕了，我会尽量不打搅你，我可以在你指定的范围内玩，你也就不会不知道我在哪里，还有百里能分出一点程序来陪我，他能随时给你汇报我的最新信息。”
卡修尔被崖会泉抱着重新往客厅方向走，一路上都喋喋不休，真的很会给自己和别人做安排。
崖会泉用在别人听来会觉得敷衍的“嗯”回应着小孩，还好卡修尔不会嫌这样简短的音节敷衍，这也已经是不擅长“友好搭讪”的崖少爷能做到的极限。
还有件事，崖会泉酝酿了半天，把卡修尔带回客厅，他示意小家伙能随便去玩时，他终于将它说出了口。
“……刚才我也不对。”天生别扭的青少年有点艰难地对小男孩道了歉，“我不应该随便对你发脾气，你可以自由在这个屋子里任何一个地方玩，有想要或者想吃想喝的东西叫百里……叫我也行。”
卡修尔给了哥哥一个快乐抱抱，他像个小弹力球，一脑门拱在了崖会泉的腰上。
连个拥抱都经验匮乏，崖会泉对这种亲密升级的行为更是难以应对，差点被一把抱成僵尸。
幸好小弹力球来得快，滚得也快。
得到了可以到处撒欢的许可，卡修尔一溜烟跑走了，独留崖会泉跟一旁墙上观察世界的百里作伴。
“少爷。”百里慢悠悠说，“您是正在感到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