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津州南站，人流如织。夏晚拖着小小的行李箱，随着人潮走出出站口。空气中弥漫着都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各种气息的味道，与晋城清冽的空气截然不同。离开不过几日，却恍如隔世。

她擡眼望去，在接站的人群中，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江屿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棉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剪裁合体的卡其色长裤，整个人褪去了几分商场的冷峻，多了些闲适的味道。他站在略显嘈杂的人群边缘，身姿依旧带着伤后初愈的清瘦，但气场沉静，自成一方天地。他没有像周围许多人那样低头看手机，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出站的人流，直到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极淡的微光掠过，如同冰湖表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浅浅的涟漪。那是一种无需言表的牵挂与等候。

他朝她走来，步伐不算快，却稳定从容。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他的左手，随后便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的右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稳稳地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仿佛要将旅途的疲惫一并驱散。

“累了？”他的声音不高，落在她耳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回家。”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拥抱，没有腻歪的情话，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回家”。夏晚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的茶叶，缓缓地舒展开来，所有离家的怅惘和归途的奔波，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安放的角落。

她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手，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停车场。他的手掌宽厚，指腹带着薄茧，摩擦着她的皮肤，传递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公寓的高架上。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瑰丽的光晕，整个城市都沐浴在一种慵懒而繁华的暮色里。

“晋城……怎么样？”江屿目视前方，随口问道，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的侧脸在夕阳的勾勒下，线条清晰而柔和。

“挺好的，天气比这边凉快些，风里都带着槐花的甜味。”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风景，声音里带着一丝放松后的轻软，“我妈……她让我谢谢你。”

江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谢我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

“谢谢你……去看我爸。”夏晚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她说，你有心了。”

江屿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有些话，无需多言，彼此心照。那个在墓园清晨的郑重承诺，早已超越了言语的分量。

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在流淌。夏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意识到路线不对。

“江屿，”她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这好像……不是回我公寓的方向？”

江屿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语气却再自然不过：“嗯，回我家。”

夏晚愣住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屿趁着红灯，缓缓停下车，侧过头来看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暖融融的金色。“医生说了，我这个伤患需要人照顾，不能提重物，伤口不能碰水，好多事情做不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委屈和理直气壮的控诉，“连开车，都是经过医生特批，才敢来接你的。我得有人盯着，才能快点好起来，省得你每次看见我这副样子，都要偷偷心疼。”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一些，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诱哄的意味：“你难道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里，自生自灭？”

夏晚彻底懵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这……这是江屿？那个平日里冷峻寡言、掌控一切的江屿？他这是在……撒娇？还是在耍无赖？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热意涌上脸颊。

“我……我不是……”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词汇贫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些许“无赖”表情的俊脸，那句“我可以去你那里照顾你，但不住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眼底那份看似玩笑，实则深藏的期待和依赖，像一张柔软的网，将她轻轻缚住。

绿灯亮了，江屿重新坐直身体，平稳地启动车子，仿佛刚才那个“撒娇”的人不是他一样。“就这么说定了。”他一锤定音。

直到车子驶入市中心那个知名的高端公寓地下车库，夏晚还有些晕乎乎的。她这就……要住进江屿家了？

电梯平稳上行，数字不断跳动。夏晚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当江屿用指纹打开公寓门，侧身让她先进时，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视野极其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与蜿蜒的江景，灯火如星河般铺陈开来。空间很大，装修精致，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家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然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缺乏生活气息的展示空间，整洁得近乎冷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清冷味道。

“拖鞋。”江屿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质感柔软的女士拖鞋，放在她脚边，“试试合不合脚。”

夏晚换上拖鞋，大小刚刚好。她脱下外套，江屿很自然地接过去，挂进了玄关的衣帽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晚上想吃什么？”他走向开放式厨房，打开了双开门冰箱，“冰箱里食材不算多，但简单做点应该够。”

夏晚跟着走过去，看着冰箱里码放整齐但种类有限的食材，摇了摇头：“有点累，不想弄得太复杂，随便下点面条就好。”

“好。”江屿应着，从冷藏室里拿出鸡蛋、番茄和一把小青菜。

夏晚挽起袖子，准备接手。“不是说让我来照顾病患吗？少爷，您还是歇着吧。”她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

江屿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让出主厨的位置，靠在流理台边。“好啊，那就辛苦你了，‘丫鬟’。”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

夏晚的脸又是一热，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反驳，转身熟练地开始洗菜、切番茄。厨房里很快响起了规律的切菜声和油锅的滋啦声。

江屿没有离开，就倚在旁边，用左手帮她递个碗，拿个鸡蛋。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动作却有种莫名的默契。锅里蒸腾起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气，渐渐驱散了公寓里那份不近人情的冷清，晕染开一层温暖的、属于“生活”的底色。

晚餐很简单，番茄鸡蛋面，清爽可口。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室内是温暖的灯光和食物氤氲的热气，构成一幅奇异的、却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周末有空的话，”江屿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可以去看看房子。”

夏晚擡起头，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江屿的目光扫过客厅冷色调的装修和巨大的落地窗，语气平静无波：“这里……可能不够‘生活’。换个地方，空间大一些，离你设计院也近点。”

他是在规划他们的未来，并且将这个未来，具象化到了一个“家”的物理空间上。

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垂下眼帘，用叉子慢慢卷着盘子里的面条，思考了几秒，才轻声说：“这样进展是不是太快了？我就住到你伤好为止，目前还没有必要……看房吧？而且，这里视野很好。我们可以……先慢慢添点东西。”不是更换，而是共同“改造”，让这个空间逐渐沾染上两人的气息。

江屿看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听你的，那就等咱们结婚的时候再说吧。”

“噗……”夏晚被江屿很不“江屿”的话噎住了……

吃完饭，夏晚主动收拾碗筷，江屿这次没有争抢，只是站在水槽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水流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切寻常的声响，都让他那颗习惯了高速运转和精确计算的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等夏晚收拾完厨房，擦干手走出来，江屿在接一个工作电话，等他处理完回到客厅，看到夏晚正站在书架前，将她带来的几本厚厚的建筑年鉴和专业书籍，小心地塞进那些原本只摆放着金融期刊和精装名著的空隙里。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划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江屿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放好最后一本书，转过身，才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怎么了？”夏晚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