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觉心(三)
“不仅如此,传闻中,觉心法师所吹奏的尺八有时还能治病呢。”
在回寺的路上,李季兰这样说道。
接着她便讲起了关于觉心法师的另一个故事。
是这样一件事——
三年前,杭州长史韦敬之由于政务繁忙,操劳过度,常常感到头脑昏眩、胸闷气短。
先是招了杭州名医武世康来瞧,也未瞧出端倪。
武世康近三十年来,以其高超的医术,一直出任杭州医学博士。
大唐所谓的医学博士,乃是由衙门指派的医师,通常都由德高望重的医师担任。
就在有一日黄昏时,韦敬之公事之余,来到西湖西侧的羡鹄亭,忽然听见尺八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传来时,韦敬之仿佛正站在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峦低谷中,山峦间云飞水动。
尺八之音令韦敬之如临世外桃源,心旷神怡。
“妙啊!太妙了!”韦敬之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无论是谁都好,快去把吹奏之人请来。”
下人们便赶紧下去,把头戴大竹篓子的觉心法师带到了韦敬之面前。
以尺八修禅的僧人,时常头戴着大竹篓子,将面部遮住,表示已舍弃了红尘中的面目。
之后,一连三日,韦敬之都派人将觉心法师请到府上吹奏尺八。
觉心法师当时所吹之曲,除了《虚铃》、《虚空》、《雾海》三曲之外,也时常依着心情即兴吹奏。
韦敬之随着尺八的乐声,时而如在烟波浩渺的大海,时而如临云兴雾绕的山谷,时而面对着海面的万顷波澜,时而面对着山间的幽林静水,不由得神清气爽,心境开朗起来。
三日之后,韦敬之的病不药而愈。
自此之后,觉心法师以乐愈人的美名便传扬开来。
有时遇上妇人难产,俗世中人也会连夜请觉心法师过去,听说妇人只要能听见觉心法师的吹奏,便能静下心来,连生产也不觉得十分疼痛了。
“啊……这真是太妙了。”安归云一脸羡慕地叹道,想象着自己也在聆听那样的尺八之音。
“然而……”李季兰却低下头来,略带着悲伤继续说道。
“然而……那位觉心法师,如今的处境却十分糟糕。”李季兰这样说道。
是这样的——
即便尺八的吹奏已到如此境界,觉心法师在仁光寺中却并不受其他僧人的待见。
其主要原因,便是因为他口不能言。
因为口不能言,便不能诵经,如此一来,其他僧人需要反复背诵的大部头经文,像是《法华经》或是《涅槃经》,觉心便不用背诵。
而其他僧人却常常因为背不出经文,或是诵经时磕磕巴巴而遭到责罚。
觉心此时却能一个人去寺门外吹奏尺八。
而觉心却因他的尺八之音,广受民间赞誉,常常有人来寺里布施,只为听取觉心吹奏的尺八。
“那样说来,岂不……与卖唱的乐伎无异吗。”
“真是玷污佛门!”僧众时常这样在背后议论觉心法师。
再加上住持无门法师日常生活中对哑僧觉心又格外关照,便引来了更多不满。
无门法师尚在的时候,僧众自然不方便做什么。
然而就在两年前,无门法师圆寂之后,觉心法师便立时遭到了其他僧人的嫌弃。
于是那些粗笨的活儿,便一股脑地堆到了觉心身上。
打扫庭院啦,打扫大殿啦,打扫茅厕啦,挑水啦,挑粪啦,全都让觉心去做。
有时明明是需要僧人们自己抄写的经文,也都由觉心去抄。
没日没夜的杂务,全都落到了觉心法师身上。
然而觉心并无怨言,只是默默做着这些事,就连尺八也没有时间再吹奏了。
三个月后,觉心因操劳过度,腰部生出病来,再也不能干粗笨的活。
如此一来,寺里便以“惰懒”为由,将觉心赶出了山门。
之后,觉心便自己在九溪边搭了一座简单的茅屋,结庵而居。
他仍然以吹禅的方式进行着修行。
靠着吹奏尺八偶尔得到的布施生活着。
他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身上的僧袍也已经破出许多大洞,从那些洞里得能看见身上苍白的肌肤。
“唉,真是令人唏嘘啊……”李季兰叹道。
此时,几人正以“移天缩地”之术而行,走着返回忘尘寺的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