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魂归日伊始,奈何桥下奈河河畔边站着形形色色的鬼魂。其中部分是寻短见,部分是阻止他们寻短见。
奈河流经整个地府,你站在它旁边往下看,它就像洗过抹布的污水,飘荡着腥臭的雾气。
但你若是再走近些,蹲下身,用木瓢舀上一瓢,会发现那河水实际上清澈得很,远望之时的污浊景观,不过是盘踞在河面上的碎魂怨念作祟。
从河边一跃而下,便会被这些盘踞多时的戾气怨念所撕裂、吞噬,最终的下场不过是殊途同归,也化为其中一缕。
梵筠声给戚岁安系好官印,贴好还阳符,便跟着未言与几名衙官一同走上官道。
此处官道与黄泉路部分相通,他们前行时碰见了不少鬼差押着新鬼往身后去。
不过这些鬼可看不见他们,要是让刚死的鬼看见有人逆着黄泉路往回走,估计会闹个天翻地覆,并呐喊:“为什么他们能回去?我也不想死啊”云云。
那可得乱套了。
官道不长,说是“道”,倒更像是仙家手笔,走上去看似是前进了一步,实则跨了得有一人高,且看着是平路,却又是在向上的,走着走着,再回头那奈何桥便远如尘埃,一个指甲盖便能盖过了。
路到了尽头,是一面黑褐色的墙,某处砖瓦没有砌严实,往里渗着些微的光。
未言轻触砖石,一指推出,光亮便倾斜而入。
梵筠声在后头嘀咕:“也不知道这回落脚在哪处。”
官道脚下是一座传送阵法,会自动感应出当前人界地域中所含游魂比例最高的城镇,并将他们传送至此处。
希望是个热闹些的地方。
墙面似是被无形之力翻转,一墙之隔的人界深巷中,依旧是大量的天光。几人缓步走出,身后那面墙便适时合上,再瞧过去,只是巷子里的死路罢了。
未言身上的地府官服变为了书生装束,往日头顶的发冠成了粗布制成的发带。紧随他身后的衙官们也各自变作生时的打扮,皆痴愣在原地,一时百感交集。
梵筠声走上去拍着未言的肩道:“四哥真是好一副白面书生的朝气模样。”
怎么入了地府就成了只会拨算盘的呆子了呢。
未言:“有算盘的地方便有我。”他转身问身后的衙官:“什么时候回收结束?有额定的回收数量吗?回收完了能让我去铺子里买几个算盘吗?”
还在痴愣之余的衙官们:大哥你才是带队的你问我???
未言却懂了,也不知他懂了什么,“好,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吧。”
好吧梵筠声收回刚刚那句话。
这么看来,人的性格不论死生,都是一样的。
一旁的戚岁安擡起手臂,遮在额间,像是被这日光刺了眼。
此刻他身上的藏青长衫有些破旧,多处褶皱显得有些落魄,配合上动作,像极了从哪个闹饥荒的地方迁徙来的流民。
梵筠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下人装束,乍一看是这一行人里地位最低的那个。
但他早已不记得生前事,浑不在意,反正这些年来的魂归日他都是这个初始装扮,早习惯了。
未言和一众衙官循着游魂聚集之处去了,剩梵筠声和戚岁安站在深巷中大眼瞪小眼。
梵筠声看了眼那用以遮蔽日光的手臂,“不太适应吗?看天色,约莫是酉时,天也快黑了,如果觉得不适应,我们便在巷子里待会儿,等天黑再出去。”
戚岁安放下手臂,但依旧眯着眼睛:“还好。你不是要去买什么吗?若是等天黑,还买的着么?”
“临近新岁,街上的铺子自然会打烊得晚些,不过...也说不准。”他要去的是书肆,那可真与新岁搭不上什么边。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给你这个,挡着点日光。”
说来神奇,按理说他们现在的形貌应该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濒死之时,他袖子里竟还藏着一把扇子。
戚岁安接了过去,用扇子顶替了手臂。
梵筠声看着那扇子的目光转而流转到戚岁安身上,这丧气鬼生前,便是这副样子吗?
看着比在地府时还阴暗自闭,尤其是这畏光的特性,简直像一朵长在潮湿避光角落的蘑菇。嗯,这深巷的死角似乎就很适合他生长。
“走吧,上街碰碰运气,看这附近有没有书肆。”
走出青苔横生的巷子,烟火气扑面而来。巷口堵着一个卖烧饼馒头的流动小摊,蒸腾的热气在摊前萦绕不散。
他俩从小摊后边绕出来,摊主瞧见两人的出处,倍感惊讶,“哟,是住在这巷子里头的人家嘛?以往怎么没见过你们呀?刚刚也有好几个小伙子从这里出来哩,你们是一起的嘛?”
摊主的话里带点乡音,梵筠声听来热切的很,“不是嘞婶婶,我们是在巷子里迷路啦,这后头七拐八绕的,差点出不来。”
“欸哟哟,那还好现在出来喽。”摊主大婶递上两个热乎的烧饼,“喏,拿去,看你们年纪也不大的,快归家吧!”
“那怎么好!”梵筠声开始寻摸腰间的官印,他把装有碎金的锦袋和官印系在了一起,以防传送途中丢失。行走在人间,没点金子要怎么过活?
只不过...给大婶碎金的话,她真的能找开零钱吗?
梵筠声就犹豫了这么一下,大婶便推他的胳膊,“哎呀,小孩子家家不用这么讲理。”
她以为梵筠声是没带钱,再一次把热乎的烧饼往他跟前送,“拿着赶紧归家吧,下回再来照顾我生意!”
推脱不过,梵筠声和戚岁安对了下眼色,道着谢接下了。
戚岁安对这一切新奇的很。这被叫做烧饼的东西闻上去好香,而且很热很烫,比梵筠声的手都暖和,但比曾灼烧在他身体上的火红烙铁要凉一些。
他默默抱着烧饼,学着梵筠声的动作啃了起来。
啃过几口,他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东西,问梵筠声:“地府为何没有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