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 2^……
十多天过去。
乌云泼浓墨,酽酽笼罩在帝都上空,隔窗望去,雨瀑怒涛汹涌,犹如千军万马鏖战,鸣雷闪电,直欲将天穹崩塌下来,这样大的雨,下的叫人惶恐,低洼之地尽成汪洋。
天街外,一队轻骑奔来,皇帝落了汤一般,脸颊顺着往下泗流,今早走的急,四垣还湛亮着,前晌忽然变了天,并未携带雨具,从百十里外迎风沐雨回来,人和马早已淋的没了知觉。
驱马至昌明殿,檐瓦倾泻如注,小柱子站在廊外撑起一柄黄油大伞,步入内殿,内监一拥而上,一张大手巾擦拭了,衣帛几乎和肉皮长在了一起,小柱子劝道:“沐濯的御汤已备好,再吃些姜汤,陛下龙体要紧呐。”
皇帝恍若未闻,眉角微蹙,隐隐一个痛苦的浅痕,忽听得寝殿传来一叠声清脆的啼哭,太后娇哄着:“噢噢哀家的小九,皇祖母在,不怕啊......”
皇帝换了干净的中衣进了寝殿,小宗时方才只是惊梦了,太后拍了几下又吮着嘴巴睡沉了,小手握成拳举着,小眉头紧紧皱着,似是很不舒服。太后端详着,这皱眉的神韵,活脱就是他老子爹。
皇帝径直坐到小榻边凝视着儿子,眼睫不动不眨,形若麻木,太后在旁,好似空气。
女子走后当夜小儿醒了饿了扯着嗓子哭闹一夜,找了奶母来却不肯吃别人的,小眼神泪滢滢地张望,哭的伤心极了,明显在找那个最熟悉的气息,血肉相连的人。
第二日生生哭哑了,撇着小嘴淌泪,呜咽发不出声来。
皇帝的心都碎了。
别扭了两天,饿到极处才肯换奶了,抽噎着吃,一边呛一边哭,吃饱了,小脸仍是左顾右盼,还在找。
皇帝抚摸着儿子的脸蛋,眼神藏着深入髓的痛楚。
太后观他下巴胡茬点点,嘴唇干裂,眼珠布满了血丝,空洞洞无神,不过十几日,清减了大半,颧骨瘦的突了出来,哪还有半分威严的样子。
倒也没全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每日照常视朝,只是坐在金龙宝座上双眸木木,罢了便将六部事务略作主持,然后褪下朝服换上快马,没日没夜地,将京州内外寻遍,今日去了京畿道的小镇,五百里,明日开始往陇右道。
两个道姑好像凭空蒸发了,出京的各关隘不见通关的记录,描了人像,也无有人目睹,羽林卫搜山检户,把中京城翻了数遍,不见一丝踪影。
山根下的草丛发现了五具羽林卫的尸体,皆是当胸一箭,直中要害,半山腰的松林阔叶丛有大片血迹,不知是谁的。
两个嬷嬷说法一致:“娘娘说在宫里待的厌倦了,顽心忽起,跟着两位师太游山历水去了,妙清不知怎么变了个法术就消失了,想是道法禁术。”
皇帝自然不信这些。
心中做了无数个假设。
陆绍翌病况奇迹般出现了好转,小丫头究竟为什么走?那血是谁的?羽林卫拦她,所以才被助她的人下了手?
还是......小丫头被......那血......那血......
他不敢想下去。
太后见他神思魂游,不由得放大了音声:“不过是个女人,堂堂一国之君,难道为了一个粉黛浑浑噩噩下去么!”
皇帝收回手,望着婴儿娇憨的模样,还是沉默不答。
太后指尖无意触到他的额头,竟是烫手的热。
被吓得打了个激灵:“I儿!你......”
皇帝耳目急眩,眼睑一闭,歪向了里榻,颀长的身躯如玉山倾倒,太后吓得面失人色,慌忙叫小柱子请太医来。
晚间雨停了,慕容康乘马从外头回来,大门两旁邢列肃穆的禁军卫,明光锁子甲,手持长戟,沿着围墙迤逦不尽,一步一岗。
进了内仪门,同样的刁斗森严。
山月小筑垂花门外,也侍立着十几个,手持着弩,目光如鹰睨。
温氏这两日忽又清楚了,倚靠床柱盯着窗角出神,问四喜:“做梦灵验吗?”
四喜拧了手巾把子为她擦洗,当她又梦见了老太爷,一边道:“好的灵,坏的不灵,都是反的。
温氏说:“我梦到了茜儿,她有多久没来看我了?”
四喜怔了一霎,眼眶冒出了热意,方知茜儿是贵妃的芳名,以前只晓得她序齿十一和小字。
温氏垂下两行泪:“我梦到她被吊在蜡鼎上方,系着一根绳子,他们要割断绳子,是我将她推了出去,我唯一亏欠的孩子。”
四喜不敢当着婆母露出戚容,竭力忍着泪静静聆听着。
婆母自中砒毒救治过来后,脏腑大大受损,每况愈下的身体雪上加霜,太医委婉地说怕是也没多少日子了,慕容府一年之内要遇两回丧事了。
四喜心下唏嘘,没了贵妃的庇护,这偌大的慕容府怕是强弩之矢,要走末世了。
可怜自己的一对孩儿。
温氏回忆道:“我的小十一是慕容府最标致的孩子,人皆说,我竟生的出这般超凡脱俗的,笑起来真真让人心尖子生出喜爱来,老太君也正是这样才怜惜她,造物对她如此垂青。本来与我母女连心,可是老爷要将她点了长明灯......”
正说着,慕容康掀帘进来。
温氏忙问他:“去宫里送信了吗,娘要见你十一妹。”
慕容康不得已又撒谎,低头道:“送了。”
温氏像个倔强的稚童,悲痛道:“那怎还不来?离家这样近,她是不是不肯来呀,不肯见我呀?她还生着我的气,我这身子骨已是风烛残年,我想跟她说说话。”
四喜见状,忙圆谎:“娘娘最近清修,去了京郊道观,要过几日才能来。”
慕容康咳了一声,四喜这才意识到什么,果然温氏起疑了,他们两口子说的不一致。“康儿昨日不是说,才陪着陛下巡幸麦收回来,路途劳顿,要歇息么。”
四喜哀叹,婆婆该清醒时迷糊,到这时反倒目达耳通了。
温氏又问起了静妍,两口子神情愈发古怪,一个言词闪烁,一个缄声不语,凭温氏的敏锐立刻察觉出这其中有事,知子若母,慕容康自小是个撒不了谎的,再三逼问,慕容康慌的汗都出来了,温氏便笃定了几分,家里的异常,王氏和妇人们也不来请安了,双生子和素韵毓娟他们也不露面,丫鬟婆子换了生面孔,是有事发生了。
摸出枕头下的发钗比在颈上,如此一恐吓,慕容康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上,泪下如雨:“儿子,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把十一妹逼得自尽了......”
温氏听罢一头栽在下了榻。